岩架下的避难所,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金属胶囊。应急灯的白光冰冷地涂抹在墙壁上,映照着几张写满疲惫、伤痛和焦虑的面孔。空气循环系统的低鸣,是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稳定的声音,与外间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能量风暴轰鸣形成诡异的对比。
老杨趴在电台前,手指因为用力按压通话键而发白,额头的血痂在冷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一遍又一遍,用嘶哑、断续的声音重复着求救呼号,报出坐标,描述着伤员情况和外界的恐怖异象。电流的杂音和某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风暴本身的能量干扰,如同厚重的帷幕,阻隔着电波。只有偶尔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破碎音节和刺耳的尖啸,证明信号并未完全沉寂,但也绝无回应。
“没有回答……干扰太强了……”赵猛靠在墙边,断腿被简易固定,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灰败,他盯着那台静默的电台,眼中最后的光芒也在一点点黯淡。
小孙跪在简易床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默颈间那片恐怖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色和暗金色交杂的纹路,仿佛被某种高温和高能量同时作用过,又像是被强行烙印了什么。止血凝胶和药物敷上去,效果微乎其微,暗红色的血丝和一种更加粘稠、闪着微光的暗金色渗出液,仍在缓慢地、固执地向外渗。默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小孙将耳朵紧贴上去,才能捕捉到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间隔极长的心跳。
而最诡异的,是伤口深处,靠近碎裂的颈椎骨附近,那一点如同残烬般、与心跳同步微弱闪烁的暗金色光点。它不发热,甚至触手冰凉,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生命的“活性”与存在感。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脉动,如同垂死心脏最后无力的搏动,注入默濒临枯竭的身体。正是这点奇异的光点和能量脉动,勉强维系着他那一线生机。
雷霆蜷在床脚,受伤的前腿蜷缩着,脑袋却固执地搭在床边,湿润的鼻子几乎要触到默冰冷的鼻子,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喉咙里持续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呜噜声。它似乎能感觉到,这个曾经并肩作战、气息强大的伙伴,正在某种它无法理解的深渊边缘挣扎。
“他的生命体征……还在,但太弱了。这点光……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孙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老杨。
老杨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呼叫,踉跄着走到床边。他凝视着默颈间那点诡异的暗金光芒,又看了看监测仪上那条几乎平直的生命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这诡异的光在吊着默的命?还是这光本身就是一种更可怕的侵蚀,只是在延缓死亡的到来?抑或,默的生命,已经和这来自“门”的残存物,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道。”老杨的声音干涩,“可能是‘门’崩解时,强行抽取他‘校准波’后留下的……‘残渣’或者‘印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他想起了陈文柏最后那疯狂的话语,关于“门”的“深层协议”和“强行抽取权限”。这光点,会不会是某种“链接”的残端?或者……一个尚未完成的“指令”的载体?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小孙抓住老杨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
“我们能做什么?”老杨反问,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在这里,没有设备,没有专家,甚至没有稳定的电源。我们连他到底伤得多重,这光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清楚!胡乱施救,可能只会加速……”他说不下去了。
舱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希望如同外面肆虐的风暴中一点微弱的火星,随时可能熄灭。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缓慢而残忍。
突然,一直盯着默的雷霆,耳朵猛地竖起,转向舱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警惕的呜咽。
几乎同时,老杨和小孙也捕捉到了——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他们身下的金属地板传来。很轻微,很有规律,像是……沉重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正在从远处,朝着岩架的方向,不疾不徐地接近!
有人来了!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
是陈文柏的漏网之鱼?是那神秘的第三方势力残部?还是……救援?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杨和小孙立刻抓起武器,移动到舱门两侧,枪口对准门口。赵猛也咬牙抓起了手枪。雷霆挣扎着站起,挡在床前,对着舱门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咆哮。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舱门外。
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舱门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密码输入面板被触动的声音。紧接着,是电子合成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提示音:“密码验证通过。备用安全协议启动。外部环境威胁等级:极高。准备开启气密舱门。倒计时,3,2,1。”
嗤——
厚重的合金舱门,竟然从外面,被缓缓打开了!
风雪混合着更加浓烈的、属于能量风暴的、令人心悸的臭氧和电离空气的刺鼻气味,瞬间涌了进来。但比气味更先进入视线的,是站在门口的几个身影。
不是预料中的任何一方。
是三个人。都穿着厚重的、带有明显军方制式风格、但没有任何部队标识和军衔的灰白色极地作战服,佩戴着全覆盖式的战术头盔和呼吸面罩,看不清面容。他们身形高大,动作沉稳,装备精良,手中的武器是造型奇特、从未见过的紧凑型电磁步枪。三人呈三角队形,一人警戒门外,两人枪口指向舱内,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精锐气息,但又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精确感。
而在他们身后,风暴肆虐的冰原背景中,隐约可见一架造型更加奇特、线条流畅、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没有任何可见旋翼或喷口的飞行器轮廓,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米的高度,如同幽灵。
“放下武器。重复,放下武器。我们奉命接应‘破冰者’先遣队。”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开口,声音经过面罩处理,冰冷、平稳、毫无波澜,用的是标准但略显僵硬的汉语。
老杨没有放下枪,枪口依旧对准对方,沉声问:“你们是谁?哪个部分的?口令?”
“身份:联合特别干预部队,‘哨兵’序列。口令:黄昏。验证码:Ω-7-德尔塔。”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同时,他头盔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一道微弱的绿色激光束扫过舱内墙壁某个角落——那里有一个隐蔽的、连老杨都几乎忘记了的、属于“阈限”小组最高级别应急联络用的加密识别信标。信标立刻回应,发出同频率的绿色闪光。
识别通过。“哨兵”序列?老杨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队代号,但“联合特别干预部队”和“Ω-7-德尔塔”的验证码,以及那个只有“阈限”核心成员才知道的信标,都表明对方来头极大,且权限极高。
是“阈限”总部直接调动的、从未公开的、专门处理“Ω”级别事件的最顶级力量?还是……别的什么?
“外面情况怎么样?风暴范围?”老杨缓缓放下枪口,但警惕未消。
“能量风暴范围直径约四十公里,中心强度在缓慢衰减,但外围空间畸变和不稳定区仍在扩张。我们利用风暴间隙和特殊载具潜入。时间有限。”领头者语速平稳,“根据命令,优先撤离伤员,尤其是目标个体‘黑子’。”他的目光,越过了老杨,精准地落在了床上昏迷的默身上,尤其是在他颈间那闪烁的暗金伤口处停留了一瞬。虽然隔着面罩,但老杨能感觉到,那目光中并非关切,而是一种纯粹的、评估性的专注。
“他伤得很重,需要立刻急救!”小孙急道。
“载具上有紧急医疗单元。但我们需要立刻转移。风暴可能会再次增强,空间结构也不稳定。”领头者示意身后两人,“协助伤员登机。动作快。”
另外两人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迅速地开始检查赵猛和另一名队员的伤势,并准备担架。领头者则走到床边,俯身仔细观察默的状态,尤其是颈间的伤口和那暗金光点。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但手指在距离伤口几厘米处停住了。他头盔侧面的某种传感器对准伤口,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扫描嗡鸣。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检测到高浓度异常能量残留,频谱特征与‘Ω之门’崩解核心残留物高度一致。目标处于深度昏迷,生命维系机制未知。”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必须立即转移,进行隔离和深度分析。”
“分析?”小孙捕捉到这个词,心里一紧。
“这是命令。”领头者没有解释,示意跟上来的队员将默小心地抬上折叠担架,并用特制的、带有微弱能量屏蔽功能的保温毯将他仔细包裹起来,只露出头部和颈部的伤口。暗金的光点在毯子下依旧微弱闪烁。
整个过程高效、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程序感。老杨和小孙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这些人,不像来救人的战友,更像是在执行一项回收“高价值样本”或“危险物品”的任务。
但他们别无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外面那架幽灵般的飞行器,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很快,所有伤员被转移出避难所。外面的景象让即使见惯了生死的老杨也倒吸一口冷气。
天空是翻滚的、暗金色与幽蓝色交织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恐怖云涡,云涡中心,那道连接天地的纯黑光柱虽然比之前略有暗淡,但依旧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冰原上,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许多地方冒着蒸汽,闪烁着不祥的幽蓝或暗金光芒。空气中充斥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即使穿着防护服,也能感觉到皮肤针扎般的刺痛和精神的压抑。那架悬浮的飞行器表面,一层半透明的、不断波动涟漪的能量护盾,将大部分乱流隔绝在外。
飞行器舱门无声滑开,内部空间不大,但布局紧凑,布满了各种精密的仪器和固定位。默被安置在一个带有生命维持和能量屏蔽功能的独立医疗舱内。老杨、小孙、雷霆和其他伤员也被安排坐下,系好安全带。
三名“哨兵”队员最后登机,舱门关闭。引擎启动,没有巨大的轰鸣,只有一种低沉、平稳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飞行器轻盈地拔地而起,能量护盾调整角度,在狂暴的能量风暴和空间乱流中,如同最灵巧的游鱼,沿着一条复杂而安全的路径,朝着风暴外围疾速飞行。
舷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黑色的光柱,扭曲的云涡,破碎的冰原,诡异的能量辉光……这一切都在迅速缩小,但那份毁灭与不祥的气息,却仿佛烙印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机舱内一片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光和伤员压抑的**。老杨看着被封闭在独立医疗舱内、只有监测屏幕显示着微弱生命信号的默,又看看那三个沉默如雕塑、各自守在自己位置、对窗外末日景象无动于衷的“哨兵”,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我们被带去哪里?”他忍不住开口问领头者。
“‘摇篮’深层隔离与研究中心。”对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平稳,“最高优先级。抵达后,会有专家组对目标进行会诊。你们也需要接受全面的隔离检疫和任务汇报。”
“摇篮”?是之前那个戈壁基地的深层部分?还是另一个同名设施?
“陈文柏呢?还有其他幸存者吗?”小孙问。
“未发现陈文柏及已知同伙生命信号。第三方武装力量在能量风暴第一波冲击中损失殆尽。你们是目前该区域内仅有的幸存者。”回答简洁而残酷。
陈文柏……死了?那个疯狂的学者,和他那企图打开“Ω之门”的野心,最终与“门”一同崩解在了冰原之下?这算是一种报应吗?可为什么,老杨心里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感到更加沉重?陈文柏死了,但“门”崩解了,留下了这片恐怖的、充满未知危险的“伤疤”,以及……默颈间那点不祥的暗金残光。
飞行器在沉默中飞行了大约半小时,终于冲出了能量风暴的直接影响范围。舷窗外,天色依旧昏暗,但翻滚的云涡和黑色的光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只剩下天际线处一片不正常的暗金色余晖。下方,是相对“正常”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原。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飞行器开始降低高度。前方,出现了一片更加荒凉、遍布黑色岩石的戈壁滩。飞行器悬停在一片看似平常的岩地上方,下方的地面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垂直入口。飞行器平稳下降,进入了一个庞大、先进、充满未来感的地下机库。
“摇篮”深层隔离与研究中心,到了。
舱门再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全套封闭式防护服、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和科研人员,以及更多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哨兵”队员。气氛凝重,戒备森严。
默的医疗舱被第一时间用特殊推车运走,进入一条闪烁着警示红灯的专用通道,消失在厚重的气密门后。老杨、小孙等人也被要求分别进入不同的消毒隔离舱,进行全面的洗消、体检和取样。
“我们会知道黑子的情况,对吧?”小孙在被带入隔离舱前,抓住一名“哨兵”队员的手臂,急切地问。
“在完成评估和检疫程序后,相关信息会根据权限级别进行传达。”对方公式化地回答,然后轻轻但不容置疑地挣脱了小孙的手。
厚重的隔离舱门在身后关闭。温热的水流和消毒雾气喷涌而出。小孙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眼,脑海中只剩下默颈间那点微弱闪烁的、冰冷的暗金光芒,和那三名“哨兵”队员眼中,纯粹的、评估性的专注。
获救了,但似乎,又落入了另一个更加精密、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测的“摇篮”。
而默,那条从垃圾堆中崛起、一次次创造奇迹、却又一次次被卷入超越常理漩涡的功勋犬,此刻正躺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被重重屏蔽和监控的深处,与那点来自崩解之“门”的残光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静默的基地深处,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和那点残光固执而微弱的搏动,仿佛在回应着远方冰原上,风暴仍未平息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