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的寂静,被那声突如其来的、来自“共鸣器”的尖鸣和冰冷“呓语”彻底打破。
默猛地从垫子上弹起,浑身肌肉绷紧,颈毛倒竖,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收缩成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刚才那诡异意念碎片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钥……匙……共……鸣……体……接近……门……活跃……期……提前……需要……校准……波……指引……归……途……”
那“声音”非人,机械,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渴望”。不是陈文柏!绝对不是!陈文柏的意念是理性的疯狂,是掌控的贪婪。而这个……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没有情感的“信标”,或者某个庞大、冰冷存在的“本能低语”。
门?活跃期提前?需要校准波指引归途?
归途?谁要归去?归去哪里?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默。他下意识地看向休息舱紧闭的厚重金属门,仿佛那门外就是无垠的冰原,和冰原下那个正在苏醒的恐怖存在。
“黑子?!”小孙被默突然的剧烈反应和“共鸣器”那短暂的尖鸣惊动,从浅睡中惊醒,立刻扑到默身边,按住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怎么了?又感觉到了什么?”
几乎同时,休息舱内的通讯器响起,传来老杨急促的声音:“小孙!监控显示黑子舱内‘共鸣器’有异常峰值!怎么回事?”
“不清楚!黑子突然很激动,好像被什么吓到了!”小孙一边安抚默,一边快速汇报。
几秒钟后,厚重的舱门滑开,老杨、秦劲和吴教授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队员冲了进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凝重。
“读数记录显示,三十七秒前,‘共鸣器’检测到一次极高强度、但持续时间极短的定向生物-信息扰动冲击,随即黑子的脑电波和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扰动源头无法追溯,但特征频谱……与我们在北极‘Ω之门’区域记录到的某些‘背景噪声’片段,存在约17%的模糊匹配度。”吴教授看着手中的便携式监测终端,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像冰碴。
“又是‘门’?”秦劲的眼神锐利如刀,“它不仅能被陈文柏利用来‘看’,还能主动‘发送’信息?而且……是针对黑子的?”
“恐怕是的。而且信息内容……”吴教授看向努力平复呼吸的默,“黑子,你能……理解或者复述刚才感受到的东西吗?任何一点碎片都可以。”
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痛还在隐隐作祟,那冰冷“呓语”的回响似乎还残留在意识边缘。他看向老杨,又看向吴教授,尝试用最明确的方式传达。
他先走到舱壁光滑的金属表面(充当临时书写板)前,抬起爪子,用爪尖费力地、歪歪扭扭地划出几个符号:先是代表“门”的拱形,然后在旁边画了个向上的箭头和波浪线(表示活跃、波动),最后画了一个指向“门”的箭头,箭头上打了个问号。
“门……活跃……指向门?”小孙试着解读。
默点头,又用爪子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共鸣器”,然后做出倾听的姿态,最后,他迟疑了一下,用爪子在金属墙上划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代表“人”的符号,然后在这个符号旁边,画了一个指向远方的箭头,箭头上又画了一个类似房屋或星球的简单轮廓。
“……共鸣体(默)……听到……人……要去……某个地方(归途)?”老杨眉头紧锁,“是陈文柏要去某个地方?还是……”
默摇头,否定了“陈文柏”的推测。他再次指向那个“门”的符号,然后做出“门”在“说话”或“发出信息”的拟人化姿态,最后指向那个“人”符号和远方箭头。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懂了,一股寒意瞬间席卷舱内。
是“门”(或者“门”代表的某个存在)在“说”,有“人”(或者别的什么)需要“指引归途”?而指引的方式,是“校准波”?默的“校准波”?
“归途……回哪里去?回‘门’里?还是……”秦劲的声音干涩。
没人能回答。但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陈文柏的“打开”计划,可能只是这个庞大、诡异谜团的一部分。这扇“门”,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等待开启的“宝藏”或“通道”,它可能连接着某个拥有“意识”或“本能”的、遥远的存在,而这个存在,正在因为某种原因(活跃期提前?)变得“主动”,甚至开始“呼唤”和“索取”它需要的东西——比如默的“校准波”。
“立刻将情况上报!申请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摇篮’进入完全封闭状态,所有非必要通讯中断,只保留与总部的单向加密数据链!”秦劲果断下令,脸色铁青,“吴教授,我需要你立刻组织人手,分析所有关于‘Ω之门’的数据,尤其是关于其‘活跃周期’、‘能量潮汐’以及任何可能暗示其具有‘信息收发’或‘主动影响’能力的记录!老杨,加强内部安保,尤其是黑子所在的区域,增派双岗,所有接触人员必须经过最高审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摇篮”这个本就隐秘的设施,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紧绷。巡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各种监控设备全部以最高功率运行,空气循环系统的低鸣仿佛也带上了紧张的节奏。
默被转移到了一个屏蔽等级更高、位于设施最核心区域的观察室。房间更小,但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厚厚的、掺杂了特殊材料的合金,据说能屏蔽已知的一切电磁波和部分精神能量干扰。房间里只有一张软垫,一个食水装置,以及更多、更精密的监测探头。
小孙和雷霆被允许留下陪同,但老杨和秦劲需要在外协调和指挥。吴教授则带着团队在隔壁的分析室,对刚才“共鸣器”记录到的扰动数据和默的描述进行紧急分析。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新的“呓语”或“注视”出现。默脖子上的“共鸣器”保持着低沉的、规律的背景嗡鸣,监测数据也趋于平稳。但他体内的“暖流”却始终无法完全平静,以一种比平时更快的速度缓缓循环,仿佛在积蓄力量,或者……在持续感应着什么。
他趴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尝试再次主动“内视”,并引导“暖流”。这一次,他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不是强化自身,也不是干扰外界,而是尝试去主动“触摸”和“解析”之前接收到的那段冰冷“呓语”留下的、极其微弱的“印记”或“回响”。
这很困难。就像要在狂风过后捕捉一缕特定气味的轨迹。那“呓语”本身就很模糊,留下的“印记”更是破碎不堪。他集中全部精神,将“暖流”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如同最细致的梳子,在意识的边缘缓缓梳理。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噪音和混乱的光影碎片。苍白的冰,扭曲的阴影,仪器灯光,倒影……
他努力过滤掉这些无意义的背景,专注于寻找那“呓语”的独特“频率”和“质感”。冰冷,机械,渴望,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无尽遥远和古老的“苍凉”?
渐渐地,在那一片混沌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共鸣器”此刻的嗡鸣、以及他体内“暖流”的某种特质产生隐约共鸣的“丝线”,被他捕捉到了。这“丝线”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信息或能量的“残留轨迹”,极其黯淡,断断续续。
他小心翼翼地,用“暖流”包裹着意识,沿着这丝若有若无的“轨迹”,缓缓地、试探性地“逆向”延伸出去。
没有距离感,没有方向感。这只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的、对特定信息残留的“追踪”。如同在黑暗中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摸索。
延伸……延伸……
突然,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不是实体,也不是清晰的意念,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缓慢“搏动”着的“存在”的边缘!如同在深海中,无意间触碰到了沉睡巨鲸的皮肤!那种浩瀚、冰冷、非人、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活性”和“古老”的感觉,让他瞬间心神剧震,几乎要立刻切断联系!
但就在他即将退缩的刹那,一股微弱、但比之前清晰得多的信息流,顺着那条“轨迹”,反向涌入了他的意识!依然是断断续续,充满杂音,但能勉强拼凑出一些片段:
“……坐标……锁……定……共……鸣……源……强……化……链……接……”
“……古老……誓……约……履……行……时……机……提……前……”
“……钥……匙……持……有……者……接……收……者……需……聚……合……”
信息流戛然而止。默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切断了“追踪”,意识瞬间回归身体,剧烈地喘息起来,汗水再次浸湿皮毛。头痛变得更加剧烈,仿佛有针在刺。
“坐标锁定”?“强化链接”?“古老誓约”?“钥匙持有者”?“接收者”?“需聚合”?
这些词语比之前的“呓语”更加具体,但也更加晦涩难懂,充满了一种不祥的仪式感和目的性。这绝对不是自然现象!这绝对是一个拥有智能(无论何种形式)的存在,在主动执行某个“计划”或“协议”!而他和那个损坏的“钥匙”,似乎被这个“计划”囊括在内,成为了“链接”强化和“聚合”的对象!
“黑子!你又怎么了?”小孙看到默再次出现剧烈反应,急忙上前。
默来不及解释,他强忍头痛,冲到观察室光滑的金属墙边,用爪子飞快地划拉着,将刚才“听”到的那些关键词,用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符号组合,尽力刻画出来。
“坐标……锁定……链接……誓约……钥匙……接收者……聚合……”小孙和闻讯赶来的老杨、吴教授看着墙上那些潦草但明确的符号,脸色越来越白。
“它……它们在主动锁定我们?强化某种链接?因为某个‘誓约’?钥匙和接收者需要……聚合?”吴教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被预设好的……唤醒程序?或者交接协议?陈文柏打开的,不是一个‘宝藏’,而是一个……邮包领取通知?或者更糟,一个……召唤仪式?”
“接收者是谁?陈文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聚合又是什么意思?把黑子和钥匙弄到一起?还是把黑子、钥匙、连同陈文柏甚至我们,都弄到那个‘门’那里去?”老杨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劲的声音冰冷如铁,透过通讯器传来,“我们不能再被动地躲在这里了。这个‘摇篮’或许能屏蔽物理探测和常规信号,但显然无法完全隔绝这种基于……某种深层信息或能量层面的‘链接’和‘呼唤’。黑子在这里,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只会让那个‘东西’的感应越来越清晰!”
“可我们能去哪里?哪里能隔绝这种鬼东西?”小孙急道。
秦劲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源头。”
“什么?”
“既然躲不掉,那就直面它。‘阈限’总部和国际联合指挥部刚刚批准了一项绝密计划——代号‘破冰者’。我们将组织一支精干小队,携带黑子和相关设备,在‘Ω之门’下一次活跃高峰期到来之前,主动前往坐标点,在外围建立前沿观测和拦截阵地。如果陈文柏出现,就在那里解决他。如果那个‘门’或者其背后的‘东西’有异动……我们要想办法,在它造成更大影响之前,干扰它,封锁它,甚至……如果可能,摧毁它!”
主动前往“Ω之门”?在它可能提前活跃、并且明显“盯”上默的时候?
这无疑是自杀式的冒险。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夺取主动权的办法。继续躲藏,只会让那个“链接”越来越强,让对方的“准备”越来越充分。
“黑子,你怎么想?”老杨低头,看向刚刚缓过气、眼神却异常清亮的默。他知道,这个决定,最终需要默的同意,甚至需要他的勇气。
默抬起头,看了看墙上自己划出的那些代表不祥预兆的符号,又看了看老杨、小孙,以及通讯器方向。
冰原,寒风,怪物,陈文柏,冰冷的“门”,诡异的“呼唤”,古老的“誓约”……
这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埋葬了无数秘密和危险的终极之地。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恐惧,只会滋养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虽然四肢还有些发软,头痛未消,但琥珀色的眼中,那抹属于战士的、不屈的火焰,重新燃起,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炽烈。
他走到老杨面前,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平稳、坚定、不带丝毫犹豫的低沉咆哮。
然后,他抬起爪子,在金属墙壁上,在那些混乱的符号旁边,用力地、深深地,划下了一个箭头。
箭头笔直地指向北方。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