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沈生澜才勉强合眼。
梦中尽是碎片:周氏胸口的血字,南宫容璟深不见底的眼睛,黑衣人比出的“七”字手势,还有孩子耳后那片青黑色的痕迹。
醒来时,窗外天色阴沉,像要下雨。
霜降端来早膳,见她眼下乌青,低声道:“夫人昨夜没睡好?”
“做了噩梦。”沈生澜揉着额角,“梦见孩子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霜降沉默片刻:“小公子今日安好,奶娘说昨夜睡得踏实。”
沈生澜点头,心中却更添焦灼。她知道,那份“安好”是冰魄雪莲和心头血换来的,药效随时会消退。时间不多了。
早膳后,顾先生来诊脉。他今日格外仔细,指尖搭在她腕上良久,才缓缓道:“夫人这两日忧思过重,脉象虚浮。王爷三日后离府,夫人需静心调养,莫要节外生枝。”
这话听着是嘱咐,实则警告。
沈生澜垂眸:“妾身明白。”
顾先生收回手,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新配的安神丸,每晚睡前服一粒,可助安眠。”他将瓷瓶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房间,“夫人这里……可还缺什么?”
“不缺了,谢先生。”沈生澜答得恭敬。
顾先生没再多说,起身离开。他一走,沈生澜立刻拿起那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药味清苦,与之前的安神丸无异。但她不敢吃。
她将瓷瓶放回桌上,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花园假山方向。昨夜那个黑影出现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枯枝在风中摇曳。
子时七刻。
她必须等到今夜子时七刻,看那黑影会带来什么。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午后,吴太医又来换药,说伤口愈合良好,再过两日便可拆线。
沈生澜随口问起:“吴太医,王爷出城巡视,可会带顾先生同去?”
吴太医摇头:“顾先生要留在府中照看夫人和小公子。”
“那……府中守卫可会减少?”
吴太医看她一眼:“王爷出行,府中守卫只会更严。夫人安心休养便是。”
果然。南宫容璟就算离府,也会留下天罗地网。
申时末,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雨丝细密,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沈生澜坐在床边,手中摩挲着那枚玉牌和铜片,脑中反复推演今夜可能发生的一切。
子时七刻,黑影出现。
他要么带她走,要么传递新的信息。无论哪种,她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带上孩子,前往地牢密道,趁乱出府。
可怎么带孩子?暖香阁如今守卫森严,她连靠近都难。
也许……可以从奶娘身上下手?
她想起奶娘敦厚的脸,和那日她抱着孩子时温柔的眼神。奶娘是南宫容璟的人,但毕竟是个母亲,或许……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人心难测,她不能冒这个险。
夜幕降临,雨势渐大。
暖阁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
霜降和寒露轮值在外间,脚步声轻缓,像两只警惕的猫。
亥时末,沈生澜服下一粒安神丸——不是顾先生给的那瓶,而是吴太医之前开的,药效温和。她需要保持清醒,但不能让霜降寒露起疑。
药效渐渐上来,她感到头脑昏沉,便躺下闭目养神。
外间传来霜降低低的哈欠声,显然也有些困了。
子时初,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沈生澜悄悄睁开眼,侧耳倾听。雨声渐小,外面一片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正,子时一刻……就在她几乎以为黑影不会出现时,窗缝处忽然传来极轻的三声叩击。
不是三短一长,而是三声短促、间隔均匀的叩击。
沈生澜心脏一紧,轻手轻脚下床,走到窗边。窗外一片漆黑,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
她等了片刻,窗缝下塞进来一个纸卷。
她迅速捡起,退回床上,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展开。纸上只有一行小字:“七刻,假山第三洞,一人来。带莲钥。”
莲钥就是铜片。
沈生澜将纸卷嚼碎咽下,从怀中取出铜片握在掌心。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
她需要溜出去。霜降和寒露就在外间,但今夜雨停,她们可能会放松警惕。
果然,片刻后,外间传来霜降起身的声音,她似乎走到门边看了看,又折返回来,低声对寒露道:“雨停了,我出去巡查一圈,你守着。”
“小心些。”寒露道。
霜降推门出去。沈生澜屏住呼吸,等她脚步声远去,才轻轻下床,赤足走到门边。
寒露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困倦,头一点一点的。
机会!
沈生澜拉开门闩,闪身出去,反手将门虚掩。走廊空旷,她贴着墙根疾行,直奔花园假山。
雨后的石板路湿滑,她几次险些摔倒。假山在夜色中黑黢黢的,像蹲伏的巨兽。她找到第三洞——那是假山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勉强能容一人藏身。
她刚躲进去,一个黑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正是昨夜那人。
“夫人守时。”黑衣人低声道,声音比昨夜更哑。
“你要带我去哪?”沈生澜握紧铜片。
“地牢密道今夜子时会开,”黑衣人言简意赅,“周氏我们会救,但需要夫人引开守卫——用这个。”他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皮囊。
沈生澜接过,入手沉重,里面装着粉末状的东西。
“这是‘迷魂散’,撒出去能让人短暂失神。子时整,地牢守卫换岗,有半刻钟空隙。你那时去地牢门口,假装有急事见顾先生,趁守卫不备撒出药粉,然后立刻退回假山。我们会趁乱救人。”
“那孩子呢?”沈生澜急道,“我要带他一起走!”
“小公子那边另有安排,”黑衣人看着她,“奶娘是我们的人。子时一刻,她会带孩子到地牢秘室与你会合。”
奶娘是他们的人?!
沈生澜心头剧震。难怪铁盒从襁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难怪锁魂片迟迟没用……
“你们到底是谁?”她盯着黑衣人,“仇家残部?还是……”
“前朝守坛人后裔,”黑衣人坦然道,“与夫人同源。百年前我们的先祖共同封印邪物,如今也该共同守住封印。南宫容璟被蓬莱岛秘法控制,以为献祭能得力量,实则是要破封。我们必须阻止他。”
“蒋应韩手里的‘山’字钥……”
“是真钥,”黑衣人点头,“三日后,蒋应韩会亲自带钥匙到隐雾山。夫人只需带着孩子和‘莲’‘月’二钥前往落鹰崖,我们的人会接应。”
一切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沈生澜不敢全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然掀开面巾一角——月光下,她看见他下颌处有一道陈年伤疤,形状像半朵莲花。
“这道疤,是‘莲’字钥认主时留下的印记,”他低声道,“夫人手中的铜片,应该也有感应。”
沈生澜低头看向掌心铜片,果然,莲花纹路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那道伤疤。
“好,”她咬牙,“我信你一次。但若孩子有半点闪失,我拼死也会拉你们陪葬。”
黑衣人重新蒙上面巾:“夫人放心,小公子的命,对我们同样重要。”
他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解药,迷魂散撒出前先服下,可保自己不受影响。记住,子时整行动,只有半刻钟。”
沈生澜接过瓷瓶,黑衣人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她握紧皮囊和瓷瓶,心脏狂跳。今夜子时,她要将地牢守卫引开,然后去秘室与孩子、周氏会合,从密道逃走。
听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