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收回手,替朱蒂将一缕散落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这个动作细微而短暂。
然后,他捡起地上那副碎裂的眼镜,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朱蒂,而是转向踉跄着走过来的卡梅隆。
卡梅隆的脸上混杂着生理性的痛苦和巨大的悲恸,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赤井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冷硬,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卡梅隆的伤口,是贯穿伤,失血严重,但暂时不致命。
“能走吗?”
卡梅隆红着眼眶,重重地点头。
“带上她。”
赤井秀一说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低了几度。
“……我们带她回去。”
卡梅隆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强忍着剧痛,和赤井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朱蒂的遗体扶起。
赤井秀一承担了大部分重量,朱蒂冰冷的身体靠在他受伤的肩膀上,那温度穿透衣物,直抵心脏。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身上的伤口在抗议,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伤口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两个活着但伤痕累累的男人,带着他们牺牲的同伴,沉默地穿过死亡的阴影,走向厂区外。
也走向复仇之路必将延伸的、更加黑暗的前方。
赤井秀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着那被冰封在极寒之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痛与杀意。
今夜,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同伴,一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
这份重量,他将背负前行,直至清算之日。
厂区边缘,看到哥哥的身影从阴影中蹒跚走出,世良真纯立刻迎了上去。
“秀哥!”
她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和担忧。但下一秒,她的脚步和话语同时顿住。
月光照亮了赤井秀一苍白的脸和身上的鲜血,也照亮了他和卡梅隆共同架着的、那个毫无生命迹象的身影。
那个陌生的、有着金色短发的女性面容,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石膏般的冷白。
她不认识她。
但正因如此,那股冲击才更为直接和冰冷。
一个活生生的、与哥哥并肩作战的人,此刻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躯体,被从死亡的角落里带出。
而这一切的起点,是自己暴露了跟哥哥的关系……
赤井和卡梅隆沉默地将遗体安置在一旁,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
无需言语,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硝烟味,以及此刻死寂的重量,已经诉说了全部。
世良真纯站在原地,感觉夜风骤然刺骨。
一种尖锐的、近乎窒息的愧疚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一个活生生的人因她而死。
如果她没有暴露跟哥哥的关系,没有被抓,如果她更强一些,如果她更警惕……
这个陌生的探员或许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变成一具失去温度的躯体……
是她成了诱饵,将死亡引向了无辜的他人……
自责、愧疚、后怕,瞬间煮沸,又被更猛烈的愤怒与恨意点燃——
对组织,对那些人,也对她自己。
她攥紧了拳头,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微微颤抖。
一只沉稳有力、带着血腥味的手,按在了她紧绷的肩头。
世良真纯猛地抬头,撞进赤井秀一那双绿色的眼睛里。
那里沉静如深海,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而淬炼出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看着,真纯。”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却字字清晰,不容回避。
“这就是组织的行事方式。没有底线,利用一切弱点。对抗他们,不能有丝毫侥幸。
“对抗他们,我们每个人都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是真纯,你还小。你还不需要承担这些,在这之后,离开日本吧!”
是他没有预料到琴酒会伪装成他出现在真纯眼前,是他的隐瞒与失误造就了这一切。
真纯跟他的关系已经暴露,这样的事情有这一次,那就还会有第二次。
只有离开,才能保证妹妹今后的安全。
世良真纯的呼吸骤然卡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压制着喉间的抽噎,死死低着头。
赤井秀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一下,那力道沉甸甸的,仿佛将未尽的话和沉重的嘱托一并压下。
不远处,世良玛丽静静伫立。
她娇小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眸子扫过儿子掩不住疲惫的侧脸,掠过女儿弯曲下来的脊背,最终落在那个素未谋面、却为救她女儿而牺牲的异国探员身上。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被风快速吹散。
一辆汽车停在厂区边缘,驾驶座上的詹姆斯面色凝重,看到眼前的景象,尤其是地上那抹金色时,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下车,带上医疗箱,快速给卡梅隆包扎伤势。
赤井秀一的伤势还好,但卡梅隆伤的实在不轻。
世良玛丽朝赤井秀一略一点头,带着女儿走向路边暗处的摩托车。
她的身份不好解释,也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
真纯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湿漉漉的痕迹和喉间的哽咽一并抹去。
她默不作声地戴上头盔,跨上后座,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脸埋在她瘦小却挺直的肩背上。
摩托车冲入冰冷的夜色,强劲的冷风立刻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头盔和衣服上,发出呼呼的声响。
冷风灌进领口,身体与心同样刺骨。
夜色已经很深了,浓的化不开。
赤井秀一坐在车里,看着正在视野中缩小的废弃钢铁厂。
他们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然而,再看依旧像一个可怕黑暗巨口,像极了那个盘踞在黑暗里的、看不见边的冰山。
这一次交锋,虽然救下了真纯,但他们失去了朱蒂。
是一场惨败。
他呼出一口白雾,仰头看向月亮。
乌云将月光笼罩,像是给前路蒙上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