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瘫软地扶着门框,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他只是每个月照例从长乐城领取物资——其中包含了一些教会搜罗来的盲文书籍,带到妇童村来送给瑟拉小姐——那些孩子喜欢这么叫她,小安迪也跟在后面这么叫。
他盘算着自己的工作,送完物资和盲文书后他还能剩下一点时间去拜访一下住在村尾的里弗斯太太——小安迪当时就跟着她一起学魔法,虽然学习的一个半月后里弗斯太太给他下了一个“魔法文盲”的定语,但小安迪还是很喜欢她。
她虽然脸臭臭的,但会给小安迪从老旧的铁盒中抓花生糖吃,即便小安迪已经过了爱吃花生糖的那个时期了。
但他还是很喜欢里弗斯太太,她像一个真正的妈妈。
小安迪照例这么做,也以为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能照例回到长乐城去吃上一碗热浓汤。
但在他将物资送往村镇中心后,又把盲文书捆成一扎放在了瑟拉小姐的邮箱里。
瑟拉小姐院子里的积雪没有清扫,为了防止回头被冻住,让可怜的瑟拉小姐摔个大马趴,他站在了院子里,清了清嗓子。
“冰雪消融!”
他念出这句咒语,然后等了一会儿。
“……怎么没反应?”
小家伙嘟囔了一声,又念了好几次,确定院子里的这层积雪真的毫无动静之后,他认命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咬着腮帮子开始扫雪。
“难道我真没有当魔法师的天赋……”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听到了一些尖叫。
远远地传来,那个方向靠近不远处的埃克塞特镇,他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把扫把靠墙放好后朝着街道上狂奔。
尖叫引来了村里许多人的关注,那些上半辈子颠沛流离的女巫们警惕地聚拢到了街道上,手里各自攥着自己的武器——魔杖、短剑,甚至只是一根椅子腿。
“不会有事的……”
小安迪试图安慰她们。
但他的安慰没有起到效果,因为一个骑着扫帚从埃克塞特镇飞速掠来的女巫俯冲到妇童村,朝着所有人尖叫:“快跑!是那些该死的教会!”
这句尖叫掠过了妇童村的上空,留下了让人心肺冰凉的警告。
所有人——那些饱经风霜的女巫们下意识地跳了起来!
这里的“该死的教会”指的当然不是长乐教会,每个人的心中都对应着一个或几个该死的教会,那些教会迫害她们,掠夺她们的财产,侮辱她们的人格,将她们的好友施以火刑。
这些女巫们就是为了躲避这样的迫害来到了妇童村。
她们知道,躲藏在这里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如果整个世界的教会要对她们动手,仅仅是长乐教的庇护远远不够。
她们得时刻做好逃生的准备。
但……
但是。
一名女巫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屋。
多么整洁漂亮啊,这间屋子连带着院子其实不大,但是投入了她全部的心血。
漂亮的木质窗户,屋内整洁的摆设和温暖的壁炉,靠墙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足够过一整个冬天的木柴,还有在篝火旁打盹的、被她养得毛发油亮的大肥狗和大胖猫。
甚至,她在这里领养了一个孩子,一个弥补她在世俗世界不被认可、悲伤的童年的孩子,那姑娘长得像个雪团子,现在还在义学读书,放了学会一边嚼着软蛋饼,一边叫她“阿姨”,用小孩子五音不全的语调给她唱音乐老师教他们的歌曲。
这不需要很多钱,但这要很多爱。
女巫们付出了爱,也收获了爱。
她们在这垒起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找到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她们在颤抖,为了求生的本能而颤抖,为了过去的痛苦而颤抖,为了是否要抛弃已获得的幸福,朝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奔赴而颤抖。
“要怎么办呢?”
矮个子的女巫问。
“要我们怎么办呢?”
胖胖的女巫问。
“我们要怎么办呢?”
瘦瘦的女巫问。
“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都这么问。
到底要躲到哪里去?
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如此卑微地活下来,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到底还要怎么样,她们只是想活下去,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恶吗?
难道不信仰这世界的神明,就该被打入地狱里去吗?
一枚拳头攥紧了。
女巫把目光从自己漂亮整洁的小院、和院子里种着的会开出美丽花朵的魔药上收回,另一枚拳头攥紧了。
一枚枚拳头在十三岛屿联邦的寒冬里攥紧了。
硬得像石头一样。
于是,当一队联合教会军突破埃克塞特镇的封锁,长驱直入,抵达这个藏满了希望和长乐教会未来的城镇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暴风雪一样的拳头。
……
瑟琳娜·维斯帕,你想要远离战争吗?
但或许你所梦想的平静的生活,都是因为你而打破的。
塞壬是和平的悲歌,是战争的诅咒,你的歌喉只会鼓舞那些满目丑陋的战争贩子。
瑟琳娜·维斯帕。
你的存在,就是一种污染。
塞壬浑身冰冷,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已经开始爱上这个镇子了,这个虽然吵吵闹闹但非常有烟火气息的镇子。
但……是对的吗?
她是说,长乐大人当时选择把她从雾望村带回来是对的吗?
或许,她是这一切罪恶的源泉……
塞壬的周围越来越冰冷,她觉得自己回到了被拿走眼睛的那一天,感受不到一丝希望,只觉得冷……
冷……
“瑟拉小姐!”
一个女孩儿拉住了她的手。
小孩子的手通常暖呼呼的,这一丝温暖把她从寒冰的牢笼中捞了出来。
“瑟拉小姐,请跟着我们!”
又是一只孩子的手。
他们热气腾腾地朝着塞壬奔来,用朝气和活力驱散了那些捆绑着塞壬的恶念。
“离开这儿,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如此说道。
但当瑟琳娜嗅到屋外空气的气味时,她明白。
冷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绝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她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罩。
你总得做些什么,瑟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