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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密信

    铜扣在掌心硌得生疼,边缘那道刚拧开的缝隙像条细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陈无咎没动,膝盖还死死压在青砖上,背上的伤像是被谁拿钝刀一下下剜着,可他顾不上。左手悄悄把铜扣往袖口里塞了塞,右手借着跪姿的掩护,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那道缝,一点点旋。

    咔。

    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响,像是米粒掉进陶碗底。铜扣外壳裂成两半,中间夹着一卷薄得透明的油纸,滑进了他指缝。

    他不动声色,把空壳子悄悄塞进袖袋,油纸则贴着掌心,靠手指摩挲辨字。这是北疆军中传密信的老法子——缩文刻字,一个指甲盖大的地方能写三十个字,全靠触感读。

    第一行:**“三城粮道断,七日未通。”**

    他眼皮跳了下。

    三城指的是北疆防线上的云岭、铁脊、寒鸦三座边城,互为犄角,卡着蛮族南下的咽喉。粮道一断,守军最多撑十天。这不是小事,是命脉被掐。

    他继续摸。

    **“兵部驳增援奏请,称‘边军自足’。”**

    他冷笑出声,又立刻憋回去。

    兵部那帮人,平日连北疆地图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倒知道“自足”了?真要自足,去年冬天就不会有三百将士饿着肚子跟蛮族拼到最后一人。

    油纸翻过一角,第三行字更短,却像根冰锥扎进脑门:

    **“朝中有言:‘陈氏久握边军,恐生尾大之势。’”**

    他手指顿住。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实则毒得要命。意思是——你们陈家在北疆待太久了,手伸太长,该收收了。

    收什么?收兵权。

    谁敢说?谁有资格说?

    他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朝中人物,可他知道现在不该想这些。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这消息真假。

    他闭眼,把北疆地形在心里铺开。云岭靠山,寒鸦临河,铁脊居中,三城成三角。粮道从内地经苍梧关运来,走的是官道第七支线。那条路常年有陈家暗哨巡防,除非……

    除非内鬼动手。

    而且是高层下令的那种动。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父亲旧部传来的只言片语:兵部有个新上任的郎中,姓赵,跟四大家族走得很近。当时他没在意,现在看来,那家伙怕不是来“管账”的,是来“断粮”的。

    油纸在他掌心被捏出了褶子。

    这事不对劲。自己在京城当街纵马,被人诬陷调戏民女,接着就被押来祠堂罚跪——表面看是家丑,可若把时间线拉长,全是连着的。

    先让他出丑,再让陈家失威,最后趁机质疑边军统属……一步套一步,刀刀往根上砍。

    他不是靶子,是诱饵。

    他们想用他的“纨绔行径”做文章,证明陈家教子无方,连后辈都管不住,凭什么统领北疆十万铁军?

    好算计。

    可惜他们忘了,真正的猎手,从来不怕被当成猎物。

    他缓缓吐了口气,把油纸重新卷好,塞回铜扣,拧紧。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

    铜扣回到袖中,贴着皮肤,凉得发麻。

    他低头看着地面,青砖缝里积着一层薄灰,像被风吹进来的旧事。刚才那点怒意已经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平静——那种前世接任务前的感觉。

    目标出现,背景查清,接下来就是动手。

    可这次不一样。以前杀的是人,现在要破的是局。

    他不能冲出去大喊“有人要害我陈家”,没人会信。一个刚被家法抽了三十鞭的纨绔少爷,说的话能有几分分量?

    他得等。

    等伤口结痂,等祭坛苏醒,等下一个送上门的“猎物”。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刺客。

    干净利落,招招致命,一看就是老手。可手法太急,像是赶时间。正常杀手不会这样,除非……是来测试他的。

    测试他有没有本事活下来。

    是谁派的?赵元礼?还是另有其人?

    他不知道,也不急着知道。

    反正迟早会见面。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敌人藏在哪,而是爷爷陈擎之会不会顶得住压力。老头子脾气硬,宁折不弯,可朝廷要是真下旨撤换边将,他就算拼死抗命,也难逃“违逆圣命”的罪名。

    一旦兵权旁落,北疆必乱。

    蛮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节奏缓慢,像是在打拍子,其实是在算时间。

    一个时辰的罚跪,已经过去大半。再过十几分钟,守卫就会进来带他回去。

    他得在这之前想清楚下一步。

    是装傻到底,继续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还是……主动出击?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不是铁甲护卫的那种沉重步伐,而是布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稳,缓,带着点年岁压出来的沉。

    是老管家。

    门没开,也没说话。但片刻后,一片枯叶顺着门缝被塞了进来,打着旋儿落在他面前。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两秒。

    槐叶,边缘微焦,像是被火燎过。

    这是陈家暗线的第二重信号:**事态升级,速做准备。**

    刚才那封密信是情报,这片叶子是警告。

    他没捡,也没动,就那么看着它躺在地上,像具小小的尸体。

    老管家很快走了,脚步声渐远。

    他依旧跪着,姿势没变,额头渗出汗珠,混着血水往下淌。可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刚才那点屈辱和疼痛,全被压进了骨头里。

    他现在想的不再是“怎么熬过这一跪”,而是“怎么让那些想看他跪着的人,永远跪下去”。

    他左手攥紧铜扣,指节泛白,右手却慢慢垂到了大腿外侧,指尖轻轻碰了碰藏在靴筒里的匕首。

    刀还在。

    刃没钝。

    他忽然觉得背上不那么疼了。

    不是伤好了,是心定了。

    他闭上眼,呼吸放慢,像是累了打盹。

    可脑子里却在飞快推演。

    如果他是兵部那个姓赵的郎中,下一步会做什么?

    肯定是等北疆传来“军心不稳”的消息,再顺势提议换将。

    那他就得确保——北疆不能乱,但也不能太平。

    最好有点“小动荡”,既能证明陈家镇守不利,又不至于让朝廷立刻派大军接管。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在京城里闹点事,但又不能真出人命。

    比如……一个纨绔少爷当街纵马,惊扰百姓,还差点撞了官员家眷?

    呵。

    这剧本,写得挺熟啊。

    他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像是抽筋。

    就在这时,体内深处忽然传来一丝异样。

    不是疼痛,也不是暖流。

    而是一种……震动。

    很轻,像井底的水纹,一圈圈往上荡。

    他猛地睁开眼。

    祠堂烛火晃了一下,映着他低垂的脸。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某种东西,在血肉深处,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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