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休整三天后。
中军帐外。
黄天明披着狐裘,站在帐前石阶下,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朝着极远处眺望。
林慕婉抱拳上前,声音清亮:
“黄大人,此去穿阴山,过三道雪口,出山后便是北蛮的地盘。”
“路上多伏骑暗哨,护送一事,我等不敢怠慢。”
“而且也要考虑到就算窝阔台可汗愿意谈判,但是难保蛮族的其他支脉,不会从中作梗。”
黄天明点点头。
她侧身一让,指向身后列出的几名军中武者。
“沈将军命我在镇北军中挑出几位好手,来执行护送任务。”
“这位赵千户,八品炼皮,擅破阵,使得一柄双花斧,近战一绝。”
赵千户上前一步,盔甲未卸,胸口的甲片上还有的刀痕,只抱拳不多话。
“这位杜教头,横炼出身,八品,能硬扛刀箭。”
杜教头脸上横着一道旧疤,眼皮一抬,目光如炬。
“这位——”
林慕婉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最后那人。
那人披着灰色斗篷,站在雪影里,像一根沉在地里的铁桩。
斗篷下露出的手背骨节粗大,指间有厚茧。
林慕婉才继续道:
“沈将军亲点的七品,姓陆,名沉舟,一路不离大人车驾三丈。”
陆沉舟行礼。
点头时,斗篷的边角抖了一下,像刀锋划过雪面。
黄天明看完,嗯了一声:
“镇北军能在前线支撑这么些年果然还是有底蕴的。”
他视线一转,落在队伍侧后那抹青衣上。
“不过,林校尉,我还想问镇北军要一人。”
林慕婉听完,心底升起一丝疑惑。
黄太师见多识广,什么高手没见过?
如若不是镇北军作为炮灰在最前线,黄天明在边境没有什么影响力,也不至于只有七品高手护送。
何方高人会让他开口要?
“但请吩咐。”
李执衡站的规矩,陌刀横在身侧,腰间刀鞘贴着盔甲。
黄天明抬手,随意一指:
“李执衡。”
林慕婉眉头微微皱起,不敢拒绝,但是为一个合格的军官,她必须说清楚。
“这次出关,我们的车队目标不能太过显眼。”
“黄大人,路上护送车前、车侧、车后皆有分工。李什长新晋九品,若在队中占据一个位置,恐怕……”
黄天明打断她:
“怕拖后腿?”
他看着林慕婉,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
“拖不拖后腿,老夫自有分寸。再者,他既在镇北军立了功,我也听说了一些,他为人警觉,车队需要这样的人。”
林慕婉嘴唇动了动,只应了声:
“是。”
黄天明又补了一句:
“还有那个断臂的王山,也带上。”
王山大喜!
这算是沾了李执衡的光。
林慕婉这次连眉心都不可察地一颤。
她侧头看了王山一眼,王山站在人群边缘,断臂处空空如也。
林慕婉淡淡道:
“他现在归斥候前队,随行也行。属下不敢担保。”
“您的安全是第一位。”
黄天明把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出事老夫会承担所有责任。”
一锤定音。
…………
…………
号角再响,车队出营。
马蹄踩在硬雪上,发出密密的咯吱声。
前头是护车的重骑,甲叶碰撞,声响沉稳。
中间是黄天明的车,帘子垂着。
后头是斥候和机动轻骑。
林慕婉骑在队侧,长枪斜背,时不时回头扫一眼队形。
她抬手一挥,分出两名亲卫靠向队尾:
“后面那两个,盯着李执衡。”
“山路窄,我们速度快别让他掉队。”
亲卫应声,拨马向后。
王山本来就落在队尾,听见这句,只把缰绳往手心里绕了一圈,马速放慢半拍,跟李执衡并排。
雪道蜿蜒,左右是山壁,黑石露着棱。
风从谷口灌下来,卷起细雪打在盔面上声音沙沙响。
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斥候举手示意,队形略停随即继续推进。
李执衡在马背上不言不语,陌刀收着,刀柄顶在掌心。
又走一段,雪更厚,马蹄一陷一拔,节奏慢了。
就在此时。
李执衡忽然抬了一下眼。
他察觉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气息?
这是乾天御龙功的真气??!
风里有一股极淡的热意,像火炭埋在灰里,明明被雪覆盖着,却仍往外冒。
李执衡勒了勒缰绳,马步更慢。
王山偏头:
“怎么了?”
“韩权不久之前,应该来过这里。”
“这可能么?”
李执衡点点头,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这就是那张圣上给的符箓留下的气息。
雪道狭长,车轮碾着冻硬的雪继续往前挪。
李执衡袖口里那张符箓忽然一热。
这再也由不得他怀疑了。
韩权肯定就在附近!
他勒住马,目光扫过雪道拐角。
王山侧身压声:
“大人?”
李执衡只抬手,示意别动。
下一刻,山脊上传来马嘶。
轻骑从雪坡上滑下来,像一把把黑色短刀,直接切进队伍侧翼。
“有埋伏!!”
弓弦拉满,第一轮箭雨砸得盾面叮叮作响,雪地上溅起一片碎冰。
林慕婉回头一喝:
“结盾!护车!”
盾手下马,盾牌砸雪,连成一道墙。
可雪道太窄车队太长,轻骑贴得太近第二波直接撞上来,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队形乱了一瞬。
一名蛮骑贴着车辕冲到马车侧面,刀锋一挑,帘子被挑起半截。
车厢里一片昏暗,只能看见一截黄天明的手背、以及垂着的袖口。
不好!
李执衡暗道不妙!
可惜他在队伍的最后端,根本不可能跟得上!
蛮骑的手已经探进去,五指要扣住那只手腕!
林慕婉枪尖回扫,被两名蛮骑缠住,枪势被压住半寸,来不及回放。
王山在后方被人截住,胯下战马撞成一团抽不出身。
就在蛮骑动刀子的一刹那。
雪道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马蹄落冰声。
哒!
黑影一骑从风雪里正面闯出,马披轻甲,骑者身形压得极低,刀疤脸在雪光里一闪,眼神冷得像刃。
只在冲到车侧的一瞬,刀光横着掠过!
“噗!”
那只伸进车厢的手,连同半截前臂被齐根削断,血在冷风里甩出一串暗红,落到雪上立刻洇开。
蛮骑甚至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这一刀带得侧翻下马,滚进车辕下,马车猛地一晃。
那一骑勒马立定,刀尖滴血,挡在车辕与雪道之间,背影把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他开口,声音并不高亢:
“虎贲军,韩权。”
他抬刀指向雪坡上那一队轻骑,像点名一样:
“不怕死的蛮子,可以上来!”
“来啊!?”
李执衡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敢断定,韩权半个时辰内肯定来过这里,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