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小姐!该起了,太阳都晒屁股了!窑厂那边还等着您去瞧新坯呢!”
丫鬟知春的声音堪比安家祖传的那口开窑铜锣,穿透力极强,精准地轰炸着安文慧的耳膜。
“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安文慧把脑袋往锦被里缩了缩,企图伪装成一枚安静的鸵鸟蛋,无效:门外那位催起床是专业的。
“小姐!夫人说了,您要是再不起,她就亲自来请!”
“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
安文慧认命地爬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腹诽:想她堂堂安家嫡女,未来的陶业接班人,怎么就活得像个被迫上岗的“卷王”?
嘟哝着眯着眼睛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丫头给她梳头。
她的人生理想非常简单: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从九九六的牛马一觉睡醒变成了同名同姓陶业世家安家的大小姐,原本以为可以躺平,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对她的安排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来撑门面儿的。
现代上班有老板,这儿有老娘;现代有堪似宫斗的职场,这儿有眼中钉肉中刺的死对头李家。
管束和斗争哪儿也少不了。
“小姐,夫人来了。”
安文慧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女儿见过阿娘。”
“醒了就好。”
潘氏看着睡意朦胧的女儿心里一片酸楚,别人家的小姐在绣楼绣花,学琴棋书画,自己家的闺女却天天要往窑场去和一群汉子打交道,手上拿的永远是泥巴。
“今儿个说是有新胚,你得看着点,安家窑出的陶不能再出岔子了?要不然安家窑就要在磁窑里消失了……”
“阿娘,女儿明白的,您别担心。”
磁窑里有数十家窑场,按规矩斗陶赢的了就是陶堂的堂主。近百年来,堂主一直都是安家的囊中之物。
谁能想到去年腊月十八,窑神节,也是磁窑里斗陶的日子。
阿兄安家宽在斗陶时遭遇塌窑,连人带着三位大师傅都没能出来。
那一天,正是阿兄十七岁的生日。
她一天,也正是她十二岁的生辰。
兄妹俩感情深厚,连出生日期都是同一天。
谁也没料到,一夜之间一场变故让她从天真少女变成了必须撑起门楣的“安大小姐”。
没人知道,也就是那一夜,一觉醒来的安大小姐换了芯子。
“小姐,您长得真好看。”
知春一边梳妆一边欣赏。
“都有熊猫眼了,还好看?”
安文慧严重怀疑丫头没见过好看的。
镜子里的人杏眼桃腮,本该是个明媚少女,此刻却顶着一对若有若无的黑眼圈,眼神里写满了“我想躺平”。
“知春,你说,我现在假装突发恶疾,卧床不起,能躲过今天去窑厂的命运吗?”
知春熟练地给她绾发,面无表情。
“小姐,您上个月用的是‘感染风寒’,上上个月是‘扭了脚’,上上上个月是‘食欲不振,疑似厌食’。夫人说了,您这次就算真‘嘎嘣’一下过去了,她也得让人把您抬到窑厂门口,让来往客商都看看,安家继承人有多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文慧……真是亲娘,和自己那催命鬼一样的老板如出一辙。
安家大房大太太,确实是一个撑得起的合格的主母!
收拾停当,安文慧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踏出了闺房。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还没到前厅,就听到她娘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点兵点将”。
“这批窑是供给江南古掌柜的坯体,务必小心再小心!要是出了一点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安文慧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拐去后院的小厨房偷个懒。
“安、文、慧!”
晚了。
安夫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准地捕捉到了女儿试图溜号的身影。
安文慧立刻挂上标准的、乖巧的、无可挑剔的笑容,转身,行礼。
“阿娘,早啊。您今天气色真好,这身绛紫色裙子衬得您雍容华贵,咱家门口那对石狮子见了您都得自惭形秽……”
“少贫嘴!”安夫人没好气地打断她,“赶紧的,去三号窑口,新礼在那儿等你半天了!”
听到“新礼”两个字,安文慧眼睛微微一亮,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陶新礼,那是她腊月三十在路口捡回来的少年郎,长得特别好看,也是她对抗这悲惨“卷王”人生中,唯一的光!
家中新丧,过年没有一点儿喜庆氛围。
百无聊奈的她突然想去后山看看自己那早逝的阿兄,和她说说心里话。
下山时,她看到了倒在路边看到饿得奄奄一息的陶新礼和他娘方氏,一时心软(主要还是看那小子长得眉清目秀,不像个坏人),就把他们带回了家。给方氏一份在窑场给大师傅煮饭的差事,给她儿子一个安身之所。
没想到,这小子在陶艺上简直是个天才!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勤奋得让人心疼。她娘考察了三个月,终于拍板收为徒弟,倾囊相授。
如今,陶新礼成了她安文慧最得力的助手,最默契的搭档,也是她……咳咳,反正就是她很喜欢的小师弟。
安文慧赶到三号窑口时,只见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晾坯架上的一个半人高的陶瓶胚子。少年手指修长,动作稳健,侧脸在窑火映照下,专注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小礼子!”安文慧故意放重脚步,扬声喊道。
陶新礼闻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干净又略带腼腆的笑容:“师姐,你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其实并不重的工具箱:“早饭用了吗?窑场里我娘在灶上还温着小米粥和包子。”
“没呢,起晚了,被我阿娘一顿念叨。”安文慧摆摆手,凑到那个陶瓶胚子前,“这就是那批货?啧,这泥料揉得,这胚拉得,小礼子,你可以啊!这手艺,快赶上师姐我……的一半了!”
陶新礼抿嘴笑,也不反驳,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她:“知道你可能没吃,我娘做的糯米糕特意留的。”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