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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安排第一项挑战性任务

    一、周五清晨的平静

    周五的早晨,南城下起了绵绵细雨。

    雨丝细密,不急不缓,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失去了往日锐利的光泽,变得柔和而模糊。街道湿漉漉的,车辆驶过时溅起细小的水花,行人撑着各色雨伞匆匆走过,像一片移动的、色彩斑斓的蘑菇。

    张艳红站在城中村出租屋的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她手里拿着半个冷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这是她昨晚在快餐店兼职时带回来的——店里当天没卖完的准备丢弃的,她求着领班让她带走。馒头已经发硬,在嘴里咀嚼时有些费力,但她吃得很仔细,不浪费一点碎屑。

    窗玻璃上有雾气,她用指尖划开一小片清晰区域,看到对面楼房的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在雨中飘摇。那些衣服大多是廉价的面料,颜色暗淡,式样老旧,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她想起今天要发工资了——是丽梅集团的第二笔工资。距离上次发薪日正好半个月,这次应该还是三千五百块左右。扣除下个月房租八百,水电费大概一百,手机费五十,交通卡需要充值两百……剩下的,她不敢细算。

    北方家里的汇款要求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母亲上周在电话里哭着说父亲又去医院了,这次检查出心脏有点问题,需要长期吃药。哥哥昨天发微信,说房子的定金交了,但首付还差一大截,问她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她只是个试用期的初级助理,月薪三千五,晚上还要去快餐店兼职四个小时,时薪十二块。她算过,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钱都寄回家,也填不满那个无底洞。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她放下剩下的半个馒头,拿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水是昨晚烧开后放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漂白粉味。

    窗外雨声渐大,敲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城中村的巷道里开始积水,浑浊的泥水从低洼处漫过,漂浮着塑料袋、烟头和菜叶。

    张艳红看了看手机,六点四十分。该出发了。

    她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米白色衬衫,套上黑色长裤,外面罩上一件廉价的塑料雨衣——那是她在夜市花十五块钱买的,防水效果一般,但聊胜于无。最后,她背上那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中午的干粮:一个苹果,两个馒头。

    出门,锁门,下楼。楼道里阴暗潮湿,墙皮剥落处有深色的水渍。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走进雨幕。

    雨比她想象的大。雨衣很快就被打湿了,雨水顺着领口渗进去,凉飕飕的。她低着头,快步走向公交站。帆布包抱在胸前,尽量不让里面的干粮被淋湿。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同样的循环:挤公交,挤地铁,上班,午餐独自吃冷馒头,下班,挤地铁,去快餐店兼职,深夜回到出租屋,吃泡面,睡觉。

    单调,疲惫,看不到尽头。

    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向前走,一步一步,哪怕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锁链。

    二、九点三十分:任务下达

    上午九点半,雨势渐小,天空透出一抹微弱的亮光。

    张艳红正在整理昨天会议的记录文件,将它们分类归档。这是苏晴交给她的常规工作,她已经做得比较熟练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眼睛盯着屏幕,大脑专注于文件内容,暂时忘记了窗外的雨,忘记了胃部的绞痛,忘记了北方的那些电话。

    “张艳红,来一下。”

    苏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艳红连忙站起身,跟着苏晴走进她的隔间。

    苏晴的工位很整洁,文件摆放有序,电脑屏幕一尘不染。她示意张艳红坐下,然后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项新任务。”苏晴的语气平静,但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新产品线市场调研启动会,需要在下周三之前召开。涉及市场部、研发部、生产部、财务部四个核心部门。”

    张艳红接过文件,低头看。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任务要求、时间节点、涉及部门、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条目,心跳开始加速。

    “你的任务是,”苏晴看着她,推了推眼镜,“独立协调这次会议。包括:协调四个部门主管的时间,确定会议时间;预订合适的会议室;准备会议议程草案,经我审核后发送给各部门;收集并整理会议背景材料;会议当天负责现场支持。”

    张艳红的手指捏着文件的边缘,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感到喉咙发干,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独立协调?四个部门主管?市场调研启动会?

    这些词汇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她在公司的内部通讯录上见过那些部门主管的名字,在走廊里偶尔见过他们匆匆走过的身影。但她从未和他们说过话,更别说“协调”他们的时间了。

    至于会议材料——市场部的调研报告,研发部的技术参数,生产部的产能评估,财务部的成本估算——这些专业内容,她完全看不懂。

    “苏姐,我……”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很轻,有些发颤,“我怕我做不好。我从来没……”

    “我知道你没做过。”苏晴打断她,语气依然平静,“但这是工作。公司里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都要学习。”

    “可是……时间很紧。”张艳红看着文件上“三天内完成”的要求,感到一阵眩晕,“下周三之前,只有三个工作日……”

    “所以你需要抓紧。”苏晴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周五上午九点三十五分。下周三上午开会,你有三天半时间。理论上,是足够的。”

    理论上是够的。但张艳红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和部门主管沟通,怎么理解那些专业材料,怎么协调时间,怎么预订会议室,怎么准备议程……

    “另外,”苏晴补充道,“你可以向我或者林薇总求助。但每次求助都会被记录,并影响最终评估。所以,尽量自己想办法解决。”

    影响评估。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压在张艳红心上。她知道,这份工作的试用期是六个月,任何一次评估都可能决定她能否转正。而如果不能转正,她将失去这份工作,失去在南城唯一的立足点。

    “明白了。”她低声说,声音干涩。

    “这是四个部门主管的联络方式,以及他们助理的电话。”苏晴又递给她一张纸,“会议室预订系统、会议材料模板的链接,我发你邮箱了。有什么问题,先自己查,实在解决不了,再问我。”

    “好的,苏姐。”

    “去吧。下周三上午十点,我要看到会议顺利召开。”苏晴说完,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示意谈话结束。

    张艳红拿着文件和联络表,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自己的工位。

    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的声响。办公室里的光线因为阴雨而昏暗,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苍白的光,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有些冰冷。

    张艳红坐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文件,很久没有动。

    她感到一种熟悉的、灭顶般的恐慌,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心跳得很快,手心冒出冷汗,胃部一阵阵地抽搐。

    太难了。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只是个初中辍学、只有职校文秘培训经历的底层女孩。在这座城市,在这家公司,她像一粒误入精密仪器的沙砾,每一刻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微小的存在会破坏什么。

    而现在,她被要求去协调四个部门的高管,去准备一场专业的会议,去处理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材料。

    这就像一个刚学会游泳的人,被突然扔进了深海。四周是茫茫的海水,看不到岸,看不到光,只有无边的、深不见底的蓝。

    她该怎么办?

    三、最初的尝试

    上午十点,张艳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找到了苏晴发来的那些链接。会议室预订系统、会议材料模板、公司会议管理规范……她一个一个点开,仔细阅读。

    文字密密麻麻,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她看得很慢,很吃力,很多地方看不懂。但她不敢跳过,只能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试图理解。

    她拿出那个旧笔记本——就是她在出租屋里写日记的那个本子,翻到新的一页,开始记录要点:

    • 会议室预订:需要提前24小时申请,需填写会议主题、时间、人数、设备需求

    • 会议议程模板:包括会议主题、时间、地点、参会人员、议题、每个议题的时间分配、主持人、记录人

    • 背景材料要求:各部门需提前三个工作日提供,需整合成统一格式的会议包

    记录完这些,她稍微有了一点方向感。至少知道第一步该做什么了。

    但下一步,就难了。

    她需要联系四个部门的主管,协调他们的时间。可是,怎么联系?打电话?发邮件?直接去办公室找?

    她看着苏晴给她的那张联络表。上面有四个名字,四个分机号,四个邮箱地址。那些名字,她在公司的内部通讯录、会议通知、文件签批单上都见过,都是高高在上、她从未接触过的人物。

    市场部总监陈明,四十多岁,据说很严厉,开会时经常把人问得哑口无言。研发部总监李伟,海归博士,说话很快,满口专业术语。生产部总监王建国,老派作风,不喜欢绕弯子。财务部总监赵静,出了名的严谨,一分钱都要算清楚。

    她该怎么开口?怎么说?“陈总您好,我是行政部的张艳红,想跟您协调一下会议时间”?他们会理她吗?一个刚入职不到一个月、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助理?

    张艳红握着手机,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很久没有按下去。

    她能想象电话接通后的情景:对方“喂”一声,声音冷漠。她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对方可能不耐烦地打断她:“这种事找你领导来跟我说。”或者直接说:“我很忙,你跟我的助理约时间。”

    然后,电话挂断。她连话都没说完。

    光是想象这个场景,她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窗外的雨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在忙碌,键盘声、电话声、低语声交织成一片。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握着手机、脸色苍白的女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

    张艳红还坐在那里,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动。

    午餐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起身,结伴去餐厅。她听到有人说“今天餐厅有红烧排骨”,有人说“周末去哪玩”,有人说“下午那个会几点开”。

    那些声音很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坐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周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张艳红,不去吃饭?”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抬起头,是坐在隔壁工位的李悦,那个年轻活泼的女孩。

    “我……我等会儿去。”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哦,那我们先去了。”李悦对她笑了笑,和另外几个同事说说笑笑地走了。

    办公区空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哗啦啦的,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张艳红看着桌上的文件,看着那张联络表,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始终没有拨出的号码。

    她知道,她必须打这个电话。否则任务无法开始,下周三的会议无法召开,苏晴会失望,评估会受影响,工作可能会丢。

    可是,她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被轻视,害怕听到那些冷漠的、不耐烦的声音。

    她想起在北方小县城打工时,去餐馆应聘。老板娘上下打量她,用挑剔的语气说:“初中都没毕业?我们这不要没文化的。”她当时低着头,不敢说话,手指绞着衣角,感觉自己像一件待处理的废品。

    她想起在服装厂,工头因为她动作慢了点,当众骂她:“笨手笨脚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周围的女工们窃窃私语,用同情的、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起在快餐店,客人因为等餐时间长了点,把餐盘摔在她面前:“什么服务态度!叫你们经理来!”

    那些场景,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闪现。每一次被拒绝,每一次被轻视,每一次被呵斥,都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变得敏感,自卑,害怕与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比她“高级”的人。

    而现在,她需要主动打电话给四个部门总监,去“协调”他们的时间。

    这就像要她赤脚走过一片碎玻璃,每一步都鲜血淋漓,但她必须走。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手指颤抖着,按下了第一个号码——市场部总监陈明的分机。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她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手心全是冷汗,手机几乎要握不住。

    “喂?”电话接通了,一个低沉、略带不耐烦的男声。

    “陈、陈总您好,”张艳红的声音发颤,语速很快,像在背诵一篇不熟悉的课文,“我是行政部的张艳红,苏晴姐让我协调新产品线市场调研启动会的时间,想跟您确认一下您下周三上午有没有空……”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屏住呼吸,等待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她能听到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有隐约的说话声。然后,陈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不耐烦:

    “这种事让你领导来跟我说。我很忙。”

    啪。电话挂断了。

    忙音响起,单调而刺耳。

    张艳红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很久没有动。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哗啦啦的,像一场无休止的嘲笑。

    她感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哭了也没用。

    她放下手机,看着那张联络表。陈明的名字后面,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叉。

    第一个,失败了。

    四、三十六层的观察

    同一时间,三十六层总裁办公室。

    韩丽梅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轻微的疲惫。窗外雨声潺潺,办公室里温暖而安静。

    她想起早上林薇的汇报:苏晴已经向张艳红下达了任务。现在,那个女孩应该正在面对她的第一个挑战——联系部门主管,协调会议时间。

    韩丽梅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分。任务下达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她想知道,张艳红开始了没有?是还在犹豫,还是已经采取了行动?如果行动了,遇到了什么反应?

    她打开电脑,调出内部通讯系统的后台记录——作为总裁,她有权限查看员工的通讯记录,虽然平时很少用这个功能。

    她在搜索框输入“张艳红”,选择时间范围“今天上午”,点击搜索。

    几条记录跳出来:

    • 09:45 张艳红 登录会议预订系统

    • 10:20 张艳红 登录公司会议管理规范页面

    • 11:35 张艳红 拨出电话 分机号 8321(市场部总监陈明办公室) 通话时长 23秒

    23秒的通话。

    韩丽梅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女孩鼓起勇气拨通电话,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然后被对方简短地拒绝,挂断电话。整个过程,23秒。

    她想象着张艳红放下电话时的表情。是沮丧?是绝望?还是麻木?

    韩丽梅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她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给华尔街的资深分析师打电话。那时她也是实习生,也是战战兢兢,也是结结巴巴。对方听她说了三十秒,不耐烦地说:“说重点,我很忙。”

    但她没有放弃。她准备了更简洁的说明,整理了更清晰的要点,第二次打过去,用更专业、更自信的语气,在一分钟内说清了来意。

    对方沉默了几秒,说:“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谈。”

    那是她第一次突破。虽然微小,但重要。

    现在,张艳红面对的是类似的挑战。但她的起点更低,资源更少,经验更匮乏。

    她会怎么做?会放弃吗?会再次尝试吗?会换一种方式吗?

    韩丽梅不知道。但她好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变成了绵绵的细雨。天空依然阴沉,但云层透出些许亮光,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在某个时刻冲破束缚。

    韩丽梅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雨中的城市,像一幅被水洗过的水墨画,朦胧,模糊,却又有着别样的美感。

    高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街道上的车辆像玩具车一样缓慢移动,行人撑着各色雨伞,像一片移动的花朵。

    三十六层的高度,让她能俯瞰这一切。但她知道,在那片朦胧的雨幕之下,在那些如蚂蚁般渺小的行人和车辆之中,有一个女孩,正独自面对一场艰难的考验。

    那个女孩,可能与她的血脉相连。

    那个女孩,正在用她粗糙的、笨拙的方式,试图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韩丽梅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划过。窗外雨丝如线,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让我看看,”她轻声自语,“你能坚持多久。”

    然后,她转身,走回办公桌,重新投入工作。

    而此刻,在十五米外的那个角落里,张艳红正盯着那张联络表,盯着陈明名字后面的那个小叉,很久没有动。

    窗外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像时光流逝的声音,像命运无情的脚步。

    但这一次,她必须走下去。

    哪怕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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