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盯着手机屏幕上易启航发来的三行字,指尖微微发凉。
聂建仪。
程征的前妻。
上面领导的女儿。
信息像三块冷硬的砖,垒在她心头。张记烤肉店那晚的画面浮起——女人指尖拂过程征手背的轻触,她对“小馆子”未来的评判,程征平静的应对。当时那点隐约的异样感,此刻都有了答案。
南舟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沉静的夜色。心里没有波澜,反而升起一丝近乎冷酷的骄傲。
她竟能如此平静地消化这个事实,纽约那一夜没有模糊她的判断。她越来越清楚,在这座城市,驱动人与事运转的,往往是比情感更坚硬的东西。
手机又震。
易启航:「吓到了?」
南舟回复:「世界真小。」
易启航:「最近忙吗?应该还没到连轴转的时候吧。帮我穿根线。」
穿线?南舟微怔。易启航很少这样直接求助。「好。」
*
见面地点在创邑空间附近咖啡馆。
“脸色不太好啊,易总。”南舟打量他,半开玩笑。
“被甲方虐的。”易启航坐下,点了杯美式,冰水灌了一大口,开门见山,“梁文翰给了个新任务,‘织补项目’四五月的面世发布会。”
“好事啊。”南舟说,“项目亮相,正式启动。”
“好事?”易启航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你猜他给了多少预算?”
南舟试探着报了个数:“一百万?”
易启航摇头,伸出两根手指,又弯下一根。
“十万。”他吐出这两个字。
南舟差点呛到:“十万?领导到场的发布会?场地零头都不够吧?”
“荒谬吧?”易启航靠回椅背,揉眉心,“梁文翰说预算紧张,但规格不能降,效果必须出彩。考验我们‘软实力’和‘资源整合能力’。说白了,空手套白狼。让我用十万块,撬动几百万的场面,还得自带资源,刷脸请人。”
南舟听着,凉意爬上脊背。她想起提报会上的扯皮,老袁说的“腾退”风声,华征内部的压力和资金紧张,赤裸裸地压过来。
“现在甲方都这么……无耻吗?”
“何止?”易启航模仿梁文翰诚恳又压迫的语气,“‘资源集团协调基础,创意执行媒体关系靠你们。不难也不会找你了,对吧?’”
南舟沉默。
片刻后,“你接了?”
“接了。”易启航眼底疲惫被锐光取代,“但签了补充协议,达不成KPI有说法,画饼不兑现也要代价。所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
南舟与易启航之间,从最初的利用与被利用,到后来的互助与点拨,如今更像是一种基于彼此能力的、平等的伙伴关系。利益的捆绑,确实比单纯的情感或恩情更牢靠
“说吧。你既然接了,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破局之道。”
易启航身体前倾,“你说,没钱怎么让媒体、让有分量的人主动关注?”
南舟思考:“活动本身有料,或者请到‘流量本量’。”
“说对了。”易启航眼睛微亮,“流量不一定是娱乐明星。对那些追求政绩和城市名片的领导,对那些想寻找投资机会和行业风向标的圈内人来说,福布斯、胡润排行榜上的企业家,顶尖的科学家,同样是‘流量’,而且更高级、更对路。‘织补项目’要打造中国版‘硅巷’,那么,还有什么比请来真正的创新者、企业家更有说服力?”
南舟心中一动:“如果你有这样的大佬资源,何苦还做公关媒体,该去搞风投或者自己创业了。”
“相识于微末。”易启航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往事的回忆“今年火遍全球的游戏,《神话新编之赛博悟空》,知道吗?”
南舟点头:“听说过,朋友圈都刷屏了,说是现象级国产游戏,把传统文化和赛博朋克结合得特别酷。但我没玩过,没有游戏细胞。”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易启航,“怎么?你认识开发这个游戏的公司老板?还是说……你想请他来镇场子?”
“越来越默契了。”眼底赞赏的光芒更盛,他感叹道,“早几年跑科技口,认识个技术天才,痴迷京剧,但喜欢解构创新。他创业第一个项目叫《赛博梨园》,想把京剧游戏化。”
“《赛博梨园》,没听说过。”南舟摇头。
“对,当时扑了。后来他蛰伏几年,做出《赛博悟空》一飞冲天。但他心里一直对《赛博梨园》念念不忘。”易启航看着她,“这人低谷时,我给他做过一次报道,算是有点交道。”
南舟心跳加快,迅速拼接信息:“你想请他出席,用他‘科技+文化’的成功典范,来印证项目打造‘创意硅巷’的理念?甚至促成合作?”
“不止。”易启航眼神锐利,“光是站台,分量还不够。我们需要一个能让媒体兴奋、能让现场记住的‘爆点’。一个将古老胡同、传统京剧与最前沿的科技想象力结合起来的‘事件’。我想在发布会的高潮环节,安排一场特别的演出——《赛博梨园》概念、带有实验性质的‘新京剧’首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传播性的话题。”
南舟瞬间明白了他的全盘构想,也明白了自己需要“穿”的是哪根“线”。“你需要顶级的京剧团队来实现‘赛博梨园’的创意。”
她脑中浮现两个人,“纳兰婆婆爱唱戏,但业余。她女儿艾兰——京剧院国家专业演员,科班出身,有功底……”
易启航点头:“我就是为她而来。但两个难点。”
*
三天后下午,易启航提着白茶和点心,走进纳兰婆婆收拾干净却显陈旧的小院。
南舟已到,正陪老太太说话。
纳兰婆婆精神好,暗红色中式罩衫,头发一丝不苟,笑呵呵招呼:“你叫小易是吧!小舟说想和艾兰合作?”
易启航放好礼物,态度恭敬亲切:“婆婆好,一点心意。是有想法,想跟艾兰老师请教合作可能。”
艾兰从里屋走出。素面朝天,米白毛衣黑长裤,比酒局那晚清冷疏离。看到他们,眼神带着警惕。
“艾兰老师。”易启航起身,语气真诚,“上次匆匆一面。常听南舟提起,说您是院里年轻一辈翘楚,功底扎实,有追求。”
他没提酒局。这体贴的回避让艾兰紧绷的神经稍松。谁都不想最狼狈的一面被反复提及,尤其在母亲面前。
“易先生过奖。”艾兰声音平静,“热爱而已,恰好又把热爱做成了自己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