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沪杭新城的夜空,红蓝光芒在车流中闪烁跳跃,像一道流动的伤口。车厢内,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混合着买家峻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他躺在担架上,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敲打在碎裂的肋骨上,额角的伤口在纱布下持续传来灼痛。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为他连接监护设备,冰凉的电极片贴上皮肤,氧气面罩罩住了口鼻,冰凉的氧气涌入,稍稍缓解了肺部的灼烧感。
“血压偏低,心率偏快,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三、四肋骨疑似骨裂加重,左膝韧带可能损伤,额部开放性伤口需重新清创缝合……”护士快速报着初步检查结果,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买家峻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和强自维持的清醒间沉浮。救护车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透过车窗缝隙,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投下变幻的光斑。郑岩那声“买书记,退后!”的厉喝,高大男人眼中淬毒的怨怒,花絮倩指尖冰凉颤抖的触感,常军仁关键时刻伸出的援手……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最终定格在巷口那辆黑色轿车深不见底的车窗上。
肆无忌惮。杨树鹏和解迎宾的疯狂,已经彻底撕下了最后的伪装。这不再是暗地里的绊子,不再是舆论上的攻讦,而是赤裸裸的、意图当街取命的谋杀!常军仁的公开支持,警方的介入,像投入滚油锅的两滴水,瞬间引爆了对方最极端的反扑。
“买书记,坚持一下,马上到医院了。”随车医生看着监护仪上的数据,语气带着安抚。
买家峻微微动了动手指,算是回应。身体的疼痛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但心底那簇火苗,却在冰冷的现实和剧痛的淬炼下,烧得更加炽烈。卡车撞不死,口水淹不死,刀架在脖子上……也杀不死!那些人越是疯狂,越证明他们穷途末路,证明U盘里的东西,花絮倩的倒戈,已经真正戳中了他们的命门!
救护车一个急转弯,剧烈的晃动让买家峻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他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翻涌的痛楚和眩晕感。不能倒下。绝不能。这场较量,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云顶阁”顶层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花絮倩跌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昂贵的丝质旗袍下摆沾染了泼洒的红酒渍,像一滩凝固的血。她脸色惨白,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花,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摔在地上,碎成几段,翠绿的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的手机被粗暴地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屏幕碎裂。就在几分钟前,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电子音从听筒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的心脏:
“花老板,你做得很好。通风报信,递送证据,把我们的底牌亮给买家峻……你真是帮了他大忙。”
“你以为抱上他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你以为常军仁那点小动作能护住你?天真。”
“杨老板让我提醒你,‘云顶阁’是怎么起家的,你手里沾着多少东西,你自己最清楚。买家峻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他自身都难保了,今晚能不能活着到医院都是问题。”
“两条路。第一,闭上你的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还能继续做你的‘云顶阁’老板。第二……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先跑到买家峻的羽翼下,还是我们先让你和你的秘密,永远消失。”
电话被挂断,忙音如同死神的低语。花絮倩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知道对方不是在恐吓。杨树鹏的狠辣,解迎宾的阴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以为自己递出U盘,向买家峻示好,就能换来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这举动彻底激怒了对方,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悬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她的心腹助理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花总,您……您没事吧?刚才市局刑侦支队的郑警官带人来了,就在楼下大堂,说要见您,询问今晚买书记遇袭的事情……”
花絮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警察来了?这么快?是买家峻安排的?还是……那些人故意让警察来,给她施加压力?她看着地上碎裂的镯子,又想起电话里那句“自身都难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告诉他们……我身体不适,谁也不见!”花絮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蜷缩进沙发深处,像一只受惊的鸟,“就说……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走!”
助理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隔绝不了无孔不入的恐惧。花絮倩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买家峻生死未卜,警察就在楼下,暗处的威胁如影随形……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巨网死死缠住,越挣扎,束缚得越紧。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过早地交出了那张底牌。现在,她成了风暴中心最显眼的靶子。
而在沪杭新城市委大楼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则是另一种剑拔弩张的凝重。
烟雾缭绕,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几个人。主位上是市委秘书长解宝华,他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旁边是组织部长常军仁,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地盯着解宝华。另外两人则是刚刚抵达沪杭新城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上级督导组成员——组长赵立峰,一位面容严肃、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以及他的助手。
“简直是无法无天!”常军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在市区核心地带,光天化……不,是光天化夜之下!公然伏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这是什么性质?这是恐怖袭击!是对党和政府权威的赤裸裸挑衅!”
他目光如炬,扫过解宝华:“解秘书长,就在今天下午的碰头会上,我还向你汇报过买家峻同志面临严重人身威胁的情况!请求市委协调加强安保力量!你是怎么回复我的?‘情况有待核实’?‘不宜过度反应以免引起恐慌’?现在呢?人差点就死在巷子里!要不是市局的同志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谁来负?!”
解宝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常部长,你的心情我理解。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非常震惊和痛心。”他放下茶杯,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惯有的“大局为重”的腔调,“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妥善处理,控制影响,维护稳定。买家峻同志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肋骨骨裂加重,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正在医院抢救!”常军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解秘书长,现在不是关心影响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立刻采取行动!我建议,第一,由市局成立专案组,全力追捕今晚的袭击者及其幕后主使!第二,对涉及‘云顶阁’酒店及相关人员,立即采取控制措施!第三,对近期所有与买家峻同志调查工作相关的阻挠、施压行为,进行彻查!”
“常部长!”解宝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满,“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怎么能轻易下结论?袭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幕后主使是谁?证据呢?‘云顶阁’是合法经营场所,花絮倩是知名企业家,没有确凿证据,怎么能随便控制?你这样做,会引发多大的社会震动?会对我们沪杭新城的营商环境和城市形象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上级督导组还在呢!”
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督导组组长赵立峰,语气带着一丝求助:“赵组长,您看,常部长也是关心则乱。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很痛心。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讲究方式方法,依法依规,不能自乱阵脚啊。维稳,始终是第一位的。”
赵立峰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解宝华和常军仁。他的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和压力。他没有直接回应解宝华,而是看向常军仁:“常部长,买家峻同志现在在哪家医院?伤势具体情况如何?”
“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正在做详细检查和紧急处理。郑岩警官在那边守着。”常军仁回答道。
赵立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解秘书长,常部长。今晚发生的事情,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这不是简单的治安案件,这是对党纪国法的严重挑衅,是对我们反腐败斗争决心的疯狂反扑。”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深沉:“维稳,不是掩盖问题、粉饰太平。真正的稳定,是建立在清除毒瘤、伸张正义的基础之上。买家峻同志在做什么?他是在执行省委的部署,是在履行纪委书记的职责,是在为沪杭新城的长治久安扫除障碍!他遭遇袭击,恰恰说明他触及了问题的核心,打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解宝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赵立峰继续道:“督导组进驻沪杭新城,就是要查清问题,推动解决。我赞同常部长的意见,必须采取果断措施。第一,请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由刑侦支队郑岩同志具体负责,我督导组派员参与,全力侦破此案,务必揪出幕后黑手!第二,对‘云顶阁’酒店及其负责人花絮倩,立即进行依法依规的调查和控制,她作为重要关联人,必须接受询问!第三,市委要全力保障买家峻同志的安全和治疗,同时,对其正在进行的调查工作,给予一切必要的支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干扰!”
他最后看向解宝华,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解秘书长,你是市委的大管家,协调各方是你的职责。我希望你,还有在座的各位,都能认清形势,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省委的决策部署上来。非常时期,要有非常的担当。稳定,不是不作为的挡箭牌。”
解宝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在赵立峰平静而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最终只是颓然地靠回椅背,脸色灰败地点了点头:“……是,赵组长指示得很对。我们……市委一定全力配合。”
常军仁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但眼神中的凝重丝毫未减。他知道,赵立峰的表态是一剂强心针,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杨树鹏和解迎宾绝不会坐以待毙。
会议结束,常军仁第一时间拨通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电话。
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观察室内。
明亮的灯光下,买家峻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额角的伤口重新缝合包扎,肋骨处固定了护具,左膝也做了处理和固定。剧痛被药物暂时压制,但身体的虚弱感依旧明显。
郑岩守在病房门口,如同一尊门神。病房里还有两位市局派来的便衣干警,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手机震动起来,是常军仁打来的。
“家峻同志!你怎么样?”常军仁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和关切。
“常部长,我没事,死不了。”买家峻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坚定,“让您费心了。”
“说什么费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常军仁连声说道,随即语气转为凝重,“袭击的事情,赵组长已经知道了,非常震怒。刚刚开了紧急会议,已经做了部署。市局成立专案组,由郑岩负责,督导组参与,全力追查凶手!‘云顶阁’和花絮倩那边,也会立刻采取行动!”
买家峻精神一振:“太好了!常部长,U盘里的东西……”
“你放心!”常军仁打断他,“U盘我已经拿到了,里面的东西……触目惊心!是铁证!督导组赵组长亲自过目了,指示要深挖彻查,一查到底!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有我们,有组织!”
买家峻心中一块巨石落地。U盘里的东西,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威力。他刚想再说什么,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走了进来。
“买书记,有位赵组长来看您。”
买家峻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快请!”
常军仁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赵组长亲自去看你了?好,好!家峻同志,你好好配合治疗,我们随时联系!”他匆匆挂了电话。
病房门再次打开,赵立峰在一位助手和郑岩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穿着朴素的夹克,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
“赵组长!”买家峻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别动!”赵立峰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在他包扎的额头和胸前的护具上扫过,眉头紧锁,“伤得不轻啊。感觉怎么样?”
“还好,赵组长,都是皮外伤。”买家峻回答道。
赵立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买家峻苍白的脸和那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沉声道:“家峻同志,你受苦了。今晚的事情,性质极其恶劣。督导组和我个人,都感到非常愤慨!这绝不是针对你个人的袭击,这是对我们反腐败斗争的公然宣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是,他们打错了算盘!这种疯狂的举动,只会更加坚定我们肃清流毒、铲除毒瘤的决心!常部长已经把情况都汇报了,U盘里的证据我也看了。很好!非常关键!你做得很好!”
买家峻感受到赵立峰话语中传递出的强大信心和支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谢赵组长!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做到这个份上,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不容易啊。”赵立峰感慨道,随即话锋一转,“你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市局会加派人手,确保医院和你的绝对安全。至于调查工作,你暂时不要操心,先把伤养好。专案组已经成立,郑岩同志牵头,督导组全程参与,常部长和我亲自盯着。解迎宾、杨树鹏,还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
买家峻用力点了点头:“有赵组长坐镇,有组织做后盾,我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郑岩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走到一旁接听,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片刻后,他快步走到赵立峰和买家峻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赵组长,买书记。刚刚接到消息,我们的人赶到‘云顶阁’准备控制花絮倩……但她不见了!办公室一片狼藉,手机摔碎在地上,人不知所踪!酒店工作人员说她接了个电话后就情绪崩溃,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再后来……就没人看见她了!”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买家峻的心猛地一沉。花絮倩……失踪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赵立峰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看来,有人比我们动作更快。这场风暴,越来越大了。”
买家峻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无垠的黑暗,刚刚因赵立峰到来而稍显轻松的心情,再次被巨大的阴霾笼罩。花絮倩的失踪,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他的胸口。他知道,对手的反扑,远未结束。而那个掌握着关键秘密的女人,此刻,又在哪里?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