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爱之人孩子的诞生,似乎给了墨泓璟一丝反抗的勇气。
或许是为了补偿,或许是想为心爱之人与幼子争一份保障,在墨临渊刚满月时,他不顾朝臣议论、皇后一党的强烈反对,下旨晋封沈贵妃为“珍皇贵妃”,位同副后,享半后仪仗。
同时,破格将尚在襁褓的五皇子墨临渊封为“宸王”。
这道旨意,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周皇后及其背后势力的所有忌惮与怒火。
珍皇贵妃和宸王,成了他们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
当时的太医院院使,正是傅家当代家主傅成仁。
周皇后从傅成仁手中,得到了一种名为“朱颜烬”的秘药。
此药性极阴毒,乃是禁药,配方几近失传,傅家不知从何处寻得残方,又加以改良。
它并非立刻致命的剧毒,而是一种极为隐秘的慢性毒药。
初期中毒者只会觉得身体容易疲乏,精力不济,看起来像是产后体虚或寻常小病。
继而,头痛症状开始出现,从轻微到剧烈。
接着,头发会逐渐脱落,头皮乃至脸上,会生出恶疮,流脓溃烂,痛苦不堪。
整个过程可以持续两三年,中毒者最终会在极度痛苦和容貌尽毁的折磨中死去,而尸体表象,却查不出明显的中毒迹象,常被误认为恶疾或怪病。
这毒,被周皇后买通珍皇贵妃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悄无声息地下在了她的日常饮食和汤药之中。
当珍皇贵妃开始感到莫名的疲乏和头痛时,并未立刻疑心。
她传召太医,来的自然是傅成仁的心腹。
诊脉的结果,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说辞,开些温补的方子。
然而,汤药越喝,身体却越差。
头痛日益加剧,梳头时,大把青丝脱落。
直到某一日,铜镜中映出额角一小块可疑的红斑……
珍皇贵妃沈怀诗,这个聪慧而敏感的女子,终于彻底明白了。
不是病。
是毒。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那个玉雪可爱、才刚会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的孩子——她的渊儿。
下毒之人手段如此隐秘,连太医都诊不出,其势力之庞大,心思之歹毒,令人绝望。
她查不出毒在何处,更无法确定身边还有谁可信。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幼子安危的恐惧。
她开始以“病气恐过给皇子”为由,减少与墨临渊的见面。
后来,脸上开始出现轻微溃烂,她便彻底不再见人,连墨泓璟都常常被拒之门外。
她将自己封闭在宫殿深处,身边只留下一个从娘家带来的、绝对忠心的贴身侍女崔瑾。
她把所有的爱和担忧,都化作了对崔瑾的托付。
病榻上,昔日清丽绝伦的珍皇贵妃,已被毒素折磨得形销骨立,脸上覆着轻纱,露出的手腕瘦骨嶙峋,声音嘶哑。
“我走之后,渊儿就拜托你了。不要告诉他太多,他还小……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大。”
“也不需要去求陛下,他做不到的……”
最后的日子,珍皇贵妃谁也不想见,尤其是墨临渊。
她不愿让儿子看到自己这般可怖的模样,她要在他心里,永远留下那个美丽温柔的娘亲印象。
墨临渊那时不过三岁,懵懂不知事,只知很久见不到娘亲,哭闹过,哀求过,但每次都被崔瑾含着泪抱走。
他只能趴在紧闭的宫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的痛吟,小脸上满是惶惑和眼泪。
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珍皇贵妃所居的宫殿燃起冲天大火。
等宫人拼命救熄,只在废墟中找到一具烧得面目全非、蜷缩在床榻位置的焦尸。
经查,是烛火不慎引燃帐幔所致。
那年,墨临渊三岁又四个月。
他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皇宫里流言窃窃,前朝后宫,多少人心知肚明那场“意外”火灾背后是什么。
可证据呢?没有。
唯一的嫌疑人周皇后,有强大的母族作保,有嫡出的二皇子傍身,安然无恙。
连皇帝墨泓璟,在悲痛欲绝、雷霆震怒之后,面对着以镇国公为首、跪了满殿的朝臣,也只能将满腔愤恨与无力,狠狠咽回肚子里,化作更深沉的煎熬。
他抱着幼小的、哭到几乎昏厥的墨临渊,心中第一次涌起强烈的、想要掌控权力、保护所爱的念头,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如此束手无策。
而年幼的墨临渊,在失去母亲的巨大悲痛和深宫无处不在的冷漠窥视中,迅速沉默了。
他不再哭闹,只是睁着一双过早失去孩童天真的眼睛,看着父皇一夜之间苍老的容颜,看着崔瑾姑姑红肿却强忍悲恸的眼睛,看着周围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面孔。
他身体潜伏的隐患开始显现。
时常会毫无预兆地头痛,太医来看,开了无数安神补气的汤药,喝下去却如石沉大海。
墨泓璟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发作时痛苦的模样,想起爱妃临终前那不成人形的样子,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他秘密召来绝对心腹的太医,仔细查验,得到了近乎绝望的确认:五皇子体内,有与珍皇贵妃所中之毒,同源的气息。
毒性虽弱许多,但已深入骨髓,难以拔除,且会随年岁增长而加剧。
那一刻,墨泓璟坐在空荡冰冷的寝宫里,听着窗外凄风苦雨,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家,皇后,他们的手已经伸得太长。这次是怀诗,下次就是渊儿,再下次……或许就是他自己,是这个江山。
懦弱了半生的皇帝,在丧妻之痛和护子之心的双重煎熬下,终于被逼出了属于帝王的孤注一掷。
珍皇贵妃“病逝”半年后,年仅四岁的宸王墨临渊,因“体弱多病,需静养”,被皇帝下旨,送往京郊皇家寺庙“大慈恩寺”带发修行,为国祈福。
名义上是远离宫廷喧嚣,静心养病,实则是墨泓璟为保全儿子性命,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