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一怔。
而一直沉默的叶凡,此刻终于向前迈出半步,拱手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
“陛下,太子殿下,臣以为,毛指挥使所言极是。”
“对方此举,看似果断狠辣,销毁证据,实则……恰恰暴露了其心虚与惶恐。”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叶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走私之利,何其巨大?”
叶凡语气平缓,却字字切中要害!
“尤其是军械马匹,盐铁茶引,其利可达数十百倍,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甚至丧心病狂。”
“胡惟庸及其党羽,蓝玉等淮西勋贵,他们经营此道非止一日,早已尝尽甜头,形成庞大利益网络。”
“此等暴利,如同跗骨之蛆,岂是说断就能断,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殿下试想,昨夜那把大火,烧掉了库房里的存货,烧掉了可能留下字据的账册。”
“但,他们走私的渠道呢?贿赂的官吏名单呢?海外的接货方呢?”
“他们久日积累,早已转移到别处的巨额财富呢?”
“还有,他们那颗已经被巨额利润腐蚀,永不知餍足的贪婪之心呢?”
“这些,是区区一把火能烧掉的吗?”
朱标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思索所取代,眉头紧紧蹙起。
叶凡继续道:“依臣愚见,昨夜那场覆盖数省港口的大火,与其说是销毁罪证,不如说……是烧给陛下看的。”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陛下,或者说试探陛下,他们察觉了,而且反应很快,把明面上的东西都毁了。”
“陛下您若是就此罢手,大家相安无事。”
“若是还要深究……那就看看,是陛下您查得快,还是他们藏得好,躲得妙。”
“放肆!”
朱标怒道,“他们敢威胁父皇?!”
“他们不是威胁,”
朱元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
“他们是在求饶,也是在示威。”
“胡惟庸这是在告诉咱,他知道咱在查他,他怕了,所以断尾求生。”
“但同时,他也想让咱知道,他的尾巴很多,很灵活,不是那么好抓的。”
“逼急了,他还有别的后手。”
他看着叶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叶凡,你接着说,依你之见,当下该如何?”
叶凡躬身道:“陛下圣明,既已洞悉其奸,臣以为,对方已断尾,并摆出如此姿态,陛下不如……将计就计。”
“哦?”
“陛下可即刻下旨,结束巡幸,摆驾回京。”
叶凡声音清晰,思路缜密。
“回京途中及返京之后,陛下于朝堂之上,对沿海港口意外频发之事,可略表关切,责令地方官府加强巡查,缉捕盗匪,严防火灾,但不必深究,更不必直接指向胡惟庸或某位大臣。”
“一切,皆装作被那场大火暂时蒙蔽,被他们的果断举措所安抚,甚至……可以稍稍嘉奖胡惟庸监国期间处置及时,维稳有力。”
朱标听得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出声反对。
这岂不是纵容?
叶凡话锋一转:“然,暗地里,陛下回京,正是彻底收网之时!”
“毛指挥使虽未能当场拿到物证,但那些仓皇纵火,慌忙遮掩的商贾、胥吏、乃至可能涉及的军官,他们的惊慌失措,事后的串联,试图转移的真正核心资产与人员,与金陵城中某些人的紧急联络……”
“这一切,在陛下回京,大局将定的压力下,必然会露出更多马脚!”
“锦衣卫、东厂,正可趁此对方稍稍松懈,以为风波已过之际,暗中撒下大网,沿着他们慌乱中可能留下的新线索,顺藤摸瓜,直捣黄龙!”
“他们的罪证或许转移了,但人还在,心还贪,网络还在运转。”
“只要陛下回京坐镇,雷霆将至,他们终究会自己把脖子,伸到铡刀之下!”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叶凡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甚至规划得更细。
胡惟庸想用一把火来求饶、示威?
想暂时蛰伏,以待将来?
做梦!
他要的,从来不是几间烧焦的库房,几条小鱼小虾。
他要的,是整个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毒瘤,连根拔起!
是那些蛀空国本,贩卖军械,里通外国的蠹虫国贼,一个不留!
“嗯。”
朱元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黄山那渐渐被晨曦驱散的雾气。
“叶凡所言,甚合咱意。”
他缓缓道,声音不大,却带着最终决断的力量,“胡惟庸想跟咱玩金蝉脱壳,想暂时蛰伏?”
“咱就让他蛰伏。”
“让他以为,一把火,就能换来喘息之机!”
他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朱标、叶凡、毛骧,那目光中的杀意与决心,再无半分掩饰。
“传旨!巡幸黄山已久,咱心系朝政,即日启程,回銮京师!”
“二虎,回京之前,沿海诸事,依叶凡之策,外松内紧。”
“给咱死死盯住那些纵火之后的人,盯住他们每一个动作,每一封信,见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金陵城里,任何与此事相关的风吹草动,咱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标儿,水师与备倭兵之调度,按原计划,秘密进行,不可有误!”
“臣(儿臣)领旨!”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殿内回荡。
朱元璋最后看了一眼御案上那些卷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回京。
是时候,回去跟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算一算总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