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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余波与深意

    皇极殿那场激烈朝争的传播速度,远比王明远预想的要快。

    就在他与陈香、常善德下朝回到文渊阁后不久,整个文渊阁乃至翰林院已经传遍了今日朝堂上的情形,甚至王明远和陈香的背景也被传了底朝天。

    “听说了吗?今日大朝会,工部杨尚书力主那‘束水攻沙’的新法,就是翰林院那两个新来的,对,就是新科状元王明远和榜眼陈子先提出的,而且今日还当着陛下的面和于侍郎那边的人好一番唇枪舌剑!”

    “嚯!真的假的?这才入翰林几天?就敢跟户部于侍郎叫板?后生可畏啊!”

    “岂止是叫板?听说那王明远言辞犀利,句句在理,连于侍郎都没讨到好去。陈子先直接拿出历年数据,把户部那边质疑耗费的说法给堵了回去!”

    “啧啧,了不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这也太冒险了,那可是于侍郎……”

    “嘿,你懂什么?没点倚仗,敢这么干?知道人家师父是谁吗?是即将回京任职的户部右侍郎——崔侍郎!而且你知道陈榜眼的师兄是谁吗?工部杨尚书!这两人能是普通的新科进士?”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来这京城的天,又要多一片云彩咯。”

    “常善德呢?那个闷葫芦怎么也跟着一起?”

    “他?好像就在旁边站着,没怎么说话,不过名字是挂在上面的,算是露了脸了。”

    类似这样的议论,在散朝后的各个角落悄悄进行着。

    王明远和陈香,尤其是王明远在朝堂上展现出的胆识与辩才,以及陈香那精准的数据支撑,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常善德,虽然依旧像是背景板,但能在那等场合列名,本身也意味着一种认可,至少在部分高阶官员那里,算是混了个眼熟。不再是那个在文渊阁角落里默默无闻、谁都可以支使两下的“老黄牛”了。

    而那些与王明远、陈香一同考中、此刻还在各衙门观政实习等待派官、或是留在翰林院做着基础文书工作的新科进士们,闻讯后的反应更是复杂。

    这就好比,自己还在实习,大佬却已一步登天,直接站到了皇极殿上,与部堂高官讨论国策。

    这差距,未免拉得太大太快了些,不少人心中不禁暗叹:状元就是状元,牛而逼之!

    当然,也有不少人酸溜溜地嘀咕:“还不是仗着师门和……哼,狗屎运罢了!”

    下值的钟声敲响,王明远婉拒了几位特地前来相约小酌的同僚邀请,与陈香、常善德道别后,便乘着石柱驾的马车返回水井胡同的家中。

    刚迈进院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院中焦急地踱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王明远心中一暖,此人正是师兄崔琰,想必也是听到了今日朝堂上的消息专程来找自己。

    听到动静,崔琰猛地转过头,见到是王明远,立刻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

    “师弟!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我听说今日朝会上,户部那个于狐狸……于敏中当众发难,指名道姓地攻讦你们?没吃亏吧?”

    看着师兄额角急出的细汗,王明远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在这京城,除了家人,最关心他的,莫过于师母和这位虽无血缘却胜似亲兄的师兄了。

    天地君亲师,师门情谊,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师兄放心,我没事。”王明远反手拍了拍崔琰的手背,引着他往堂屋走,“劳师兄挂心了,你是如何得知消息的?今日国子监无事?”

    “我哪还坐得住!”崔琰跟着他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吴婶赶紧奉上热茶,他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吹了吹就灌了一口。

    “是我一个在通政司当值的表兄,散朝后悄悄递的话!说是你们那个‘束水攻沙’的法子,在朝会上掀起了好大风波,于敏中那老小子话里话外说你们心术不正,钻营幸进!可把我急坏了!赶紧就过来等着了!”

    王明远心中了然,不止崔家,师母本家在京中也颇有根基,消息灵通实属正常。

    他便将今日朝会上的情形,从于敏中发难,到自己如何反驳,陈香如何用数据支撑,再到陛下最终决断允许试点,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崔琰听得极为专注,时而皱眉,时而握拳,听到于敏中诛心之言时,更是气得差点拍桌子:“岂有此理!这老匹夫,分明是挟私报复!我看他就是冲着你,冲着我爹来的!”

    而王明远也将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联想也都说了一遍。

    崔琰听后脸色也更加凝重了起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恐怕不止那么简单。我琢磨着,于敏中今日这番作态,敌意来得又快又狠,恐怕不止是针对束水攻沙这个法子,也不单是户部和尚书杨大人之争。”

    王明远心中一动,他知道师兄虽未正式入仕,但从小在师父崔侍郎身边耳濡目染,加之母家信息渠道,对朝局嗅觉异常敏锐。

    他给崔琰的茶杯续上水,低声道:“师兄的意思是?”

    崔琰目光锐利,声音压得更低:“你想想,我爹即将回京,接任的是什么位置?户部右侍郎!户部尚书赵和玉年事已高,近年多是左侍郎于敏中在主持部务,他早已将户部视为自家后院,经营得铁桶一般。

    我爹此番空降,又是以巡抚之位回京,圣眷正隆,在于敏中看来,分明是去分他权、摘他桃子的!他岂能甘心?”

    王明远默然点头。

    崔琰继续道:“而且,据我舅家那边传来的消息,近来朝中……嗯,就是东宫那边,和几位年长皇子门下,似乎……颇不平静。于敏中向来与东宫走动颇近,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爹放到户部那个位置上去……”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我怀疑,陛下对我爹此番任命,恐怕本身就存了……嗯,平衡掣肘的心思!”

    这番分析,如同拨云见日,将王明远心中一些模糊的疑团瞬间照亮。

    他想起阿宝兄那日看似随口、实则意味深长的四句诗,当时只觉是劝诫师父保持中立,如今结合崔琰的分析,这分明是早已窥见了师父即将陷入的漩涡,提前发出的警示!

    那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是故意挑起争端,平衡朝局?还是对太子已有所不满,开始暗中布局?亦或是……两者皆有?

    天心难测,这潭水,比王明远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他不禁为师父崔显正感到一丝忧虑,这户部右侍郎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是风口浪尖。

    “如此说来,师父他……或许早已心中有数?”王明远轻声道。

    崔琰叹了口气:“我爹那人,你还不了解?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我猜他离京前跟你交代那番话,说什么‘京城不比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你谨慎行事,恐怕早就知道了什么。

    只是他肯定也没想到,你小子不声不响,这才几个月,就直接跟于敏中对上了!这下好了,他人还没到,你这先锋官就先跟人过了招了!”

    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与有荣焉。毕竟,王明远今日的表现,堪称惊艳。

    师兄弟二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都觉眼前局势复杂,信息有限,许多事情只能等崔侍郎回京之后才能明朗。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日后无论是他还是师父崔侍郎,想独善其身、安稳度日,恐怕是很难了。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崔琰最后拍了拍王明远的肩膀。

    “总之,师弟你记住,万事有我爹在。在这京城,我们崔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于敏中今日没讨到好,短期内应该不会再直接针对你。但你日后在衙门里,务必更加小心,言行举止,都要留个心眼,莫要授人以柄。”

    王明远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师兄放心。”

    送走师兄崔琰,王明远独自坐在堂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京城的官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诡谲。今日虽小胜一场,但前路必定更加艰险。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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