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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千五百七十八章 仙门

    “师父,他怎么骂人?”熊月儿忿忿不平,她最看不得别人对梁言不敬。

    “无妨。”梁言摇头淡笑,“区区金丹境,困于红尘樊笼,心窍未明,何须与他计较。”

    苏睿闻言,抿嘴一笑:“依我看……不是不计较,怕是某些人方才听闻‘仙法’之事,心里已起了几分兴趣,想要跟过去看个究竟了吧?”

    梁言点头:“仙子倒是知我。此事透着蹊跷,既然撞见了,跟过去看上一眼,也无妨。”

    “嗯,左右已近人族海域,顺道一观,倒也不碍事。”苏睿笑道。

    两人计定,当即引众人驾起遁光,不紧不慢缀在陈松年之后。

    梁言随手打出一道法诀,也没刻意隐蔽气息,那陈松年不过金丹中期修为,哪里察觉得到?兀自赶路甚急,似怕误了时辰。

    一路向西,海天茫茫,云涛舒卷。

    约莫过了半日,前方海面上渐渐显现一抹黛色轮廓,形似卧龟,绵延数百里。

    待得近些,方见岛上山峦起伏,林木葱茏,更有仙气缭绕,祥云缥缈,确是一处灵机盎然的福地。

    “想必这便是那云崖岛了。”梁言目视远方,眸光微凝。

    但见岛周海域,各色遁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如流星赶月,不下千道。

    修士或乘舟,或驾云,或驭兽,服饰各异,气息驳杂,自聚元境至通玄境皆有,果是应了陈松年所言“求法者众”之景。

    四人并未现身,只在云端驻足,凝望下方。

    此时此刻,云崖岛外已聚了密密麻麻数千修士。无论先前如何飞纵驰骋,到了此岛十里之外,皆按下遁光,不敢再施御空之术。

    远远望去,岛屿中央,一座仙山轮廓隐于云雾之中。

    山脚下,数十条青石山道如长龙探首,自云雾深处蜿蜒而出,每一块青石砖皆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斜阳映照下泛着温润光泽。

    众修士到了山道前,皆神情肃穆,人人从怀里取出一柱青檀细香。

    那香细如箸,色作沉青,香头一点红芒亮起时,便有清冽异香弥漫开来,缭绕在数千修士之间,竟将海风腥气尽数涤净。

    一时间,数千点星火同时亮起,青烟袅袅升腾,在半空中交织成一片薄纱似的香云。

    香云之下,数千修士齐刷刷跪倒在地。

    初时只是垂首默立,待到那香燃过三寸,不知是谁率先俯身——霎时间,满山道衣袂摩挲之声如春蚕食叶,密密响起。

    诡异的一幕!

    这数千修士,人人额触青石,行那跪行之礼:十步一小叩,百步一大叩,恭谨如朝圣!

    “怎会如此?”

    云雾中,梁言面露惊讶之色。

    要知道,下方跪伏叩首的数千修士,并非凡俗愚夫——其中不乏各大岛屿的岛主、修真世家的长老,甚至还有几位在海外呼风唤雨、称雄一方的通玄真君!

    这些人物,平日里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睥睨一方?便是面对自家长辈,也鲜有如此恭谨之时。

    可此刻,他们却在那青檀细香的袅袅烟气中,心甘情愿地屈下双膝,额触冷石,叩首跪行,如朝圣般向着云雾深处的仙山匍匐而行……

    “怪哉。”梁言轻语,声如微风拂过云絮。

    他双眼微眯,一缕无形神识探出,顷刻间穿透下方重重迷障,直抵仙山。

    但见迷雾深处,山巅之上,竟有一座白玉法台巍然矗立,台分九级,每级皆浮刻着繁复的古老符文。

    此时此刻,台上正有两百名修士盘膝而坐,人人皆着素白云纹袍,衣袂在罡风中纹丝不动,恍若玉雕。

    这二百人结成一个浑圆阵势,双手同时掐诀,十指翻飞间,道道灵光自他们掌心涌出,如百川归海般汇向法台中央。

    那里,赫然悬着一尊七窍紫铜香炉,炉底一团淡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

    就在梁言凝神观照之时,忽见香炉微微一震,炉盖掀起一线缝隙。

    霎时间,一道赤金流光自炉中飞出,如流星坠地,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落在一名跪行至半山腰的老者头顶!

    那老者已叩首八百次,额间隐现血痕。

    流光入顶的刹那,他浑身剧震,面上先是茫然,旋即化作狂喜。

    “成了!我成了!”老者激动得须发皆颤,老泪纵横,对着仙山方向连连叩首,“谢仙门赐法!谢上仙恩典!”

    这一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山道上数千修士见状,眼中狂热之色更盛,叩拜之势愈发虔诚庄重,青石板上“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就连那袅袅香云也仿佛浓郁了几分。

    接下来,紫铜香炉又是接连数震。

    炉盖未启,却自炉身孔窍中溢出缕缕赤金流光,如游龙探爪,曳着绚烂尾芒,接连没入几名跪行最诚、叩首最勤的修士天灵。

    得法者,有虬髯大汉,仰天长啸;有素衣女修,泪落如珠,喃喃诵念仙门恩德;更有一白发老妪,得法后伏地不起,肩背耸动,不知是哭是笑……

    山道上,数千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尊悬于云端的香炉,目光炽热如焚。

    每一次流光飞出,便引得一片低呼骚动;每一次有人得法,便激起更狂热的叩拜浪潮。

    青石板上,额印迭着额印,血痕混着尘泥,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暗沉光芒……

    云端,梁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渐蹙。

    他将神识凝成一线,无声无息地刺破香炉外围缭绕的灵雾,朝香炉内部探去。

    可就在他神识触碰炉盖的瞬间,香炉内部忽然生出一股玄妙禁制,如古潭投石,漾开层层涟漪!

    下一瞬,异变陡生——

    只见香炉炉身陡然迸发出一道煌煌金光,似利剑出鞘,直冲天际云层,顷刻间破开重重云雾,将云端四人所在之处照得通明!

    这一下变化全然出乎意料。

    要知道,岛上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通玄真君,所以梁言未刻意遮掩气息,只随意立于云端,寻常修士断难察觉。

    却不想香炉内暗藏如此精妙的感应禁制,竟在他神识探查的瞬间被触动,显化异象,暴露了四人的行踪。

    “何人窥探仙门至宝?!”

    法台之上,那两百名素袍修士之中,有一人霍然起身,声如寒铁相击,震得四周云气翻涌。

    此人约莫四旬年纪,面如冠玉,双目炯炯,额间隐隐浮现一枚淡金符印,此刻正流转着凌厉光华。

    他修为已臻通玄巅峰,显然是此间主事之人。

    “大胆狂徒!竟敢以神识窥探‘蕴法仙炉’,亵渎仙门圣物,该当何罪?!”

    厉喝声中,那主事修士已抬手向天虚抓,云气翻涌间,竟化作一只方圆百丈的透明巨掌,五指如擎天玉柱,朝梁言四人所在的云端悍然拍落!

    巨掌未至,罡风已如怒涛卷席,将方圆数里内的流云尽数撕碎。

    下方山道上,数千叩拜的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愕然抬首,待看清云端竟有人影凌空虚立,且不曾持香跪拜,顿时哗然四起——

    “何方野修,敢对仙门不敬!”

    “定是邪魔外道,妄想窃取仙法!”

    喧哗声中,那透明巨掌已轰然压下,掌缘虚空发出刺耳尖啸,似要将四人连同这片云霭一并碾为齑粉!

    梁言静立云端,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随意拂了拂袖。

    袖袍轻扬,不见光华,不显神通。

    可那擎天巨掌却在触及云层的刹那,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作漫天流萤,须臾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云崖岛上,霎时死寂。

    山道上数千修士张大了嘴巴,叩拜的姿势僵在半空;法台上,那主事之人更是瞳孔骤缩,额间淡金符印剧烈闪烁。

    “你……你是何人?”主事修士声音微颤,强自镇定,“既来云崖,为何不守仙门规矩,不焚香叩拜?”

    “我对你没兴趣。”

    梁言淡淡瞥了他一眼,更不多话,将遁光按落,瞬间就来到那紫铜香炉旁。

    他并未理会周遭骇然目光,只抬手虚按,五指舒张间,有细若游丝的混沌剑气自指尖淌出,如露水沾叶,悄然贴上紫铜炉盖边缘。

    “住手!”

    主事修士脸色煞白,厉喝声已破了音调:“此乃仙门度凡之宝,尔敢——”

    话音未落,梁言手腕轻翻。

    嗡——

    炉盖应声而起,露出内里乾坤。

    只见炉中空空如也,并无香灰余烬,更不见任何法宝符箓。

    唯有一团拳头大小、变幻不定的七彩烟霞,正在炉底缓缓流转,似朝露凝光,又似虹霓聚散。

    也就在炉盖被掀开的瞬间,那烟霞似有所感,倏然向上窜起,旋即化作千丝万缕,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法台上下一片哗然!

    “仙气……仙气散了!”

    “他毁了仙炉!断了我们的道途!”

    “抓住他!抓住这邪魔!”

    数千修士怒喝震天,群情激愤,更有十余道遁光冲天而起,欲要擒拿梁言。

    然而,梁言对周遭喧哗与杀气根本置若罔闻。

    他兀自立于炉前,鼻翼微动,双眼渐渐眯起。

    这气味……果然不出所料!

    当年祸世虚境之中,他的分身曾闻过此香,正是那玄妙至极的“道之香”!

    “香祖……”他在心中缓缓道出了这个名字。

    “邪魔受死!”

    一名虬髯大汉已经到了他面前,拳罡带起猎猎风雷,通玄境修为展露无遗。

    梁言连眼都未抬。

    只并指如剑,随意一划。

    大汉瞬间化作一摊血水!

    “师兄!”

    “王道友!”

    惊呼声中,两名修士自左右扑上,一人祭出七枚幽蓝冰锥,一人撒出漫天毒砂。冰火交织,毒煞翻涌,将梁言周身三丈尽数笼罩。

    梁言身形未动。

    噗!

    一声轻响,如同春蚕破茧。

    冰锥碎如齑粉,毒砂倒卷而回,两人尚不及惊呼,身形已如朽木般寸寸崩解,在剑气余韵中化作两蓬血雾,混入先前的血水之中。

    “妖修!还我夫君命来!”

    一名彩衣女修泣血尖啸,祭出本命法宝“噬心蜃珠”,珠光幻化出万千魔影,如怒海狂潮般扑来。

    梁言屈指一弹。

    女修头颈瞬间分离,鲜血狂喷而出,散作点点红梅。

    还不等红梅落地,又有五道身影嘶吼着扑来。

    一人祭出赤火葫芦,一人甩出百道金丝,一人抖开阴魂幡,一人双手结印召来癸水神雷,一人掌中雷符轰鸣。

    五色光华,将法台映照得光怪陆离!

    梁言面无表情,只将双手一搓。

    霎时间,赤火葫、百炼丝、阴魂幡、癸水雷、掌中符……种种神通法宝,尽数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接着,他用手一抓。

    扑来的五人,身形同时一滞,旋即爆开,一并化作血水。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弹指之间。

    血雨飘洒,洒落在下方青石山道上,将那些虔诚信徒的衣袍染红了一片。

    死寂。

    先前还喧嚷如沸的山道,此刻鸦雀无声。

    数千修士僵立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惊骇者有之,迷茫者亦有之。

    血水顺着青石山道蜿蜒流淌,映着夕阳残照,格外刺目。

    就在这死寂之中,法台上,那主事修士忽然惨然一笑。

    “诸位道友!”

    他嘶声高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仙门传法,恩泽东海,此乃我辈千载难逢之造化!如今有邪魔毁我仙炉,断我道途,我等岂能坐视?!”

    他猛地转身,环视山道上数千修士,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

    “今日若不除此魔,仙门必将震怒!我等叩拜七年,焚香七载,所求为何?不就是为求那一线仙缘,脱凡入圣吗?!如今仙缘将灭,诸君安能袖手旁观?!”

    这番话如火星溅入油海,霎时间点燃了山道上压抑的气氛。

    无数双眼睛渐渐亮起凶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梁言却只是斜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怕死么?”

    主事修士闻言,猛地挺直脊梁,脖子向前一伸:“若无仙门恩典,我燕九霄绝不可能突破瓶颈!是仙门赐我功法,助我破境,短短七年便登临通玄巅峰!此等再造之恩,燕某没齿难忘!”

    他声音愈发激昂,眼中竟泛起泪光:

    “今日为护仙门传承而死,是我燕九霄的荣耀!纵使形神俱灭,亦无悔矣!”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

    山道上不少修士为之动容,原本犹豫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梁言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转而环视四周。

    “既如此,我也不强求。”

    他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想死的,现在可以离开。本座承诺,绝不追杀。”

    话音落下,山道上一片死寂。

    数千修士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有咬牙切齿者,有面露挣扎者,亦有眼神闪烁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海风拂过山道,带来浓重的血腥气。

    半晌,无人动弹。

    梁言轻叹一声:

    “听不懂么?”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我给你们十息时间,离开,或者死。”

    “十。”

    声音如冰珠落玉盘。

    山道上,几个站在外围的年轻修士脸色煞白,互相对视一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九。”

    一名貌美女修猛地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她死死盯着梁言,双手却开始微微颤抖。

    “八。”

    终于,有人动了。

    一个瘦高修士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山下狂奔而去!

    这一下如同堤坝决口。

    “七。”

    又有七八人跟着逃离,陈松年也在其中,脚步踉跄,惶惶如丧家之犬。

    “六。”

    离去的修士越来越多,起初只是零星几人,旋即如潮水般溃散。有人边跑边回头张望,眼中满是恐惧与挣扎。

    “五。”

    法台之上,燕九霄双目赤红,嘶声怒吼:“叛徒!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叛徒!仙门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已洞穿他的眉心。

    燕九霄身躯一震,眼中光芒迅速黯淡,直挺挺向后倒去,溅起一片尘埃。

    “四。”

    梁言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蝼蚁。

    山道上,逃散的人群愈发混乱。

    “三。”

    此刻仍留在山道与法台上的,已不足百人。

    这些修士或面色狰狞,或泪流满面,却都死死站在原地,手中法宝灵光吞吐,显然已存死志。

    “二。”

    梁言目光扫过这最后百人,微微摇头。

    “一。”

    十息已尽。

    他缓缓放下右手,叹了口气:

    “成全你们罢。”

    万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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