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倒计时开始。
第一日,平静无波,只是承香殿外的守卫又增加了。
第二日,长安传来消息:废太子诏书已拟好,正在征求三省宰相附署。
第三日,黄昏。
李承乾站在承香殿的庭院中,看着天边如血的晚霞。
裴行俭快步走来,声音急促:
“殿下,刚得到消息,陛下……陛下已下密旨给岐州刺史,命其调集州兵,三日后抵达九成宫‘协防’!”
“协防?”
李承乾笑了:“是来擒拿孤的吧。”
“还有!”
裴行俭脸色更加难看:
“魏王李泰那边,今日有十余骑秘密离开九成宫,往长安方向去了。看妆束,是魏王府最精锐的护卫。”
“李泰在留后路。”
李承乾淡淡道:“他也怕父皇一网打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晚霞正在褪去,暮色四合。
“通知所有人,按计划准备。”
“今夜,子时三刻。”
“诺!”
夜幕降临,九成宫华灯初上,却透着一股死寂的压抑。
承香殿内,李承乾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软甲。
他没有戴太子冠冕,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
苏婉怯生生地站在殿角,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锋利的太子,欲言又止。
“苏姑娘。”
李承乾忽然开口。
苏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殿、殿下有何吩咐?”
“今夜九成宫可能会乱。”
李承乾看着她,眼神平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苏婉咬唇:“殿下是要……”
“孤要走了。”
李承乾打断她:“若孤能活着离开,日后或许还有相见之日。若不能……”
他没有说完,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苏婉:
“这是孤的随身之物。若孤有不测,你拿着它去长安永兴坊,找武媚娘。她会给你安排去处。”
苏婉接过玉佩,入手温润。
她看着李承乾,眼中忽然涌出泪水:
“殿下……陛下他,为何要如此逼您?您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李承乾沉默片刻,轻声道:
“或许正因为是亲生儿子,才更要逼。”
“天家……无亲。”
他说完,转身走向殿门。
裴行俭已全副武装等在那里,殿外阴影中,隐约可见数十道矫健的身影。
那是锦衣卫最精锐的力量。
“殿下,一切就绪。”
裴行俭低声道。
李承乾点头,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囚禁了他多日的宫殿。
然后,他迈步走出。
身影融入夜色。
子时二刻。
九成宫西门。
守门的队正紧张地看着远处承香殿的方向,手心全是汗。
忽然,他看到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
那是约定的信号!
队正一咬牙,对身旁的士卒道:“我肚子疼,去解个手,你们看好门!”
说完,他快步走向门闸。
与此同时,承香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走水了!走水了!”
“承香殿失火!快救火!”
呼喊声、脚步声、铜锣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整个九成宫的守卫都被惊动,无数人提着水桶奔向承香殿。
西门守军也被这变故吸引,纷纷探头张望。
就在这时,队正猛地拉开西门门闸。
“走!”
黑暗中,数十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冲出西门。
正是李承乾一行人。
他们冲出不过百步,身后就传来惊怒的吼声:
“西门开了!有人逃了!”
“追!快追!”
箭矢破空声响起!
裴行俭挥刀挡开几支流矢,厉喝:“保护殿下——!”
锦衣卫成员立刻结成阵型,将李承乾护在中央,且战且退。
然而,追兵越来越多。
千牛卫大将军张士贵亲自带队,数百精兵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
“殿下,追兵太多了!我们被咬住了!”一名锦衣卫急声道。
李承乾面色冷峻,正要说话——
忽然,东北方向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如闷雷滚动,由远及近!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幕下一面面飘扬的旗帜!
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席’字!
“是席将军!席将军到了!”
裴行俭狂喜!
只见一支黑甲骑兵如钢铁洪流般席卷而来,为首一将,虎背熊腰,手持马槊,正是席君买。
“太子殿下在此!挡我者死!”
席君买的怒吼声压过了所有喊杀声!
两千秋操精骑如狼入羊群,瞬间将追兵冲得七零八落!
张士贵脸色大变:“快!快发信号!请求支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席君买一马当先,很快杀到李承乾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末将席君买,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承乾扶起他,看着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精锐骑兵,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不迟,刚刚好。”
他翻身上了一匹准备好的战马,回头看向火光冲天的九成宫。
那里,是他生活了多日的地方。
也是他的‘父亲’,为他设下的‘囚笼’。
“殿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席君买问。
李承乾握紧缰绳,目光投向东南方向。
那里,是江陵,是荆州,是他的根基之地。
也是……他与大唐朝廷,与李世民,彻底决裂的开始。
“去江陵。”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他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驾!”
两千铁骑如黑色潮水,涌向东南。
而在他们身后,九成宫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那火光,像是某种祭奠。
祭奠一段死去的父子之情。
祭奠一个……即将到来的,烽火连天的时代。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李承乾最后一次回望长安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那座巍峨的太极宫中,他的父皇正从睡梦中惊醒,接到太子逃出九成宫、席君买举兵接应的急报。
然后会是震怒,是调兵,是诏告天下的讨逆檄文。
“李二陛下。”
李承乾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这条路,是你逼孤走的。”
“既然走了,孤……就不会回头了。”
他一夹马腹,身影彻底融入黑暗。
前方,是未知的征途。
后方,是彻底破碎的过往。
大唐贞观八年,夏。
太子李承乾于九成宫起兵,西走江陵。
震动天下的‘九成宫之变’,就此拉开序幕。
而这对曾经的帝王父子,也终于走上了兵戎相见的道路。
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夜,轰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