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晞还记得,姜花衫收剑时刻意把小积木挂在腰间,抬着下巴看着他:“正义之剑,只佩忠义之士。”
忠义?
他的目光定格在高止手中那把颜色鲜亮的积木小剑上,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周绮珊现在人在哪?”
高止收起小剑:“三号临时审查室。”
沈兰晞起身,整理了一下墨绿色衬衣的袖口,动作一丝不苟。
“带路。”
*
审讯室的走廊里灯光冷白,寂静无声,门上的指示灯显示着“使用中”。
沈兰晞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通过门侧的内嵌单向观察窗向里瞥了一眼。
周绮珊背对着门,面无表情坐在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腰背挺得笔直。
她面前的长桌对面,那位负责初步问询的审讯官似乎正在整理记录,气氛僵持。
沈兰晞收回目光,抬手在门边的识别器上按下掌纹。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解除。
他推门而入。
室内的两人同时抬头,审讯官对于他此刻的出现感到有些惊讶,立马起身敬礼:“沈上尉!”
周绮珊的动作慢了半拍。
她转过脸时,沈兰晞的目光先一步压了上来:“这里交给我,你先出去,记录本留下。”
“是!”审讯官没有多问,迅速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
高止没有跟进来,而是如同门神般守在了外面。
金属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绝。
沈兰晞走到长桌对面坐下,神情淡漠:“为什么指名要见我?”
在鲸港,沈兰晞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他如今能出现在这里,不用说,必然是姜花衫那柄小剑起了作用。
周绮珊心里明白,但她依然忐忑,因为她不知道那柄剑能让沈兰晞妥协到什么程度,而这对她很重要。
她沉默片刻,手指微微收拢,声音暗哑:“我想见路长官,沈上尉能安排吗?”
沈兰晞的目光在周绮珊脸上停留了两秒:“可以。”
这就同意了?
周绮珊的目光明显有瞬间的怔忡。
沈兰晞看出了她眼里的情绪,抬手敲了敲桌面。
下一秒,金属门打开,高止走了进来。
沈兰晞:“路迦上将的骨灰目前暂时安置在师部西侧的‘忠魂坡’,受最高级别警卫。我会让高止送你过去。记住,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小时之后,你必须重新回到这里接受调查。”
“我明白。”周绮珊起身,跟在高止身后。
临出门时,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又看了沈兰晞一眼。
之前高止对她态度恶劣,但看见那柄小剑立马帮她传话;现在就连沈兰晞都愿意对她特殊照顾,沈家人之间的信任到底源于哪里?
她想不明白,因为周家从未给过她这种信任。
沈兰晞并非没有察觉周绮珊临走前的探视,但他并未在意,低头翻看起了审讯记录。
*
所谓的忠魂坡,坡顶地势平缓,是一片经过精心修整的平地。
低矮的黑色大理石围栏圈出一方净土,入口处的岗亭挺立着如同石雕的卫兵。
围栏内,数个同样由黑色大理石制成的方形基座排列整齐,大多空置,只有少数几个上面安放着色泽沉黯的骨灰盒,造型极简,没有任何标识,在夜色中几乎与基座融为一体。
高止在围栏外约三米处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就是那里。时间一小时,不要越过这条线。”
周绮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瞬间,一股尖锐的、近乎物理性的疼痛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硬生生将冲到喉头的悲鸣压了回去,转身慢慢走向那黑色基座。
在此之前,周绮珊心里总藏着侥幸。
长官那么厉害,刀山火海都能闯过,怎么会被困在小小的云乡呢?也许,他再一次暗度陈仓,骗过了所有人。
可当她看着眼前崭新的骨灰盒,终于明白了:她心里藏着的侥幸不过是自欺欺人,是为了让她不在周国潮面前露出破绽的短暂催眠。
否则……她真的一刻也撑不下去。
周绮珊终于忍不住,抱着基座嚎啕大哭:“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啊啊啊——!!!”
这原本不是路迦的事,是她的英雄主义把路迦拉进了泥潭。
该死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真正的英雄!
夜晚的冬天冷得刺骨。
高止原本打算先去车里躲懒,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晚上的吓得他心脏突突直跳。反应过来后,他一脸错愕地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这个周绮珊,从周家出来到进审讯室,半天闷不出一个屁,还以为是个高冷的人,怎么就哭的要死一样?
看来,跟他一样,也是个性情中人。
高止完全没有注意,自从周绮珊拿出“尚方宝剑”后,他对周绮珊的评价就已经由“周家人就是矫情”转变到了“性情中人”。
撕心裂肺的哭嚎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基座前的人影就安静了下来。
周绮珊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扶着底座慢慢起身,轻轻拂了拂那无名的基座,转身离开……
*
审讯室内的灯光依旧。
沈兰晞手边摊开着文件和记录本,似乎一直在工作。听到门响,他先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才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
“你提前了半个小时。”
周绮珊没有解释,径直走到座位旁,目光稍稍一滞。
冰冷的长桌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色的瓷杯。杯口正袅袅升起一缕稀薄却清晰的白气,带着茶叶特有的微苦清香。
她抬眸看了沈兰晞一眼,红肿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长官,我可以再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沈兰晞点头:“你问。”
周绮珊:“路长官……是怎么死的?”
沈兰晞思忖了片刻,沉声道:“受尽酷刑,被活活折磨死的。”
周绮珊双手不自觉地收拢。沉默片刻,她拉过椅子,摊开双手捧住眼前的瓷杯。
“我可以接受调查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即使杯口热气氤氲,也掩盖不住她眸底那急欲择人而噬的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