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跟着道童,步入这灵宝观。
这一位于皇城内的道观,并不被京城百姓熟知,那位国师大人虽称为国师,却并未干涉过大奉朝堂的任何政务。
步入观内。
陆泽发现内部比外部更加朴素,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偶尔得见数株修竹跟寒梅,在入观后却压根没见到几位道士。
整座道观空旷寂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陆泽最终被引到处幽静院落之前,前方仿佛具备某种魔力,那位负责引路的小道士,甚至都不敢看向幽院之内。
陆泽单独踏入其中。
这里的花草树木皆凋零,假山和凉亭鳞次栉比地分布在院落周围,簇拥着正中央那处荡漾碧波的池塘。
秋风猎猎。
有位年轻道姑端坐在那池塘之上,风吹动着那袭宽大道袍紧贴身躯,太极道袍的衣袂跟如瀑青丝在风中狂舞。
道姑头戴莲花冠,眉心点缀朱砂,整个人的气质却格外迥异,上一秒还清丽脱俗不似人间客,下一刻却变得妖艳妩媚。
她脸蛋白皙似玉,仿佛上天亲自雕琢的五官没有任何瑕疵,唇瓣圆润,鼻梁高挺,闭眼时的睫毛若蝶翼般修长。
陆泽盯着国师,看了又看。
在世人眼里,名动天下的人宗道首、大奉国师,或许该是宝相庄严,或者是清冷孤绝,又或是威严深重。
但她却是惊心动魄的美,纯情跟妖冶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环绕在洛玉衡身上,这种魅力对于男人而言,是相当致命的。
“见过国师大人。”看着这女人,陆泽的心里不由就浮现出诸多想法,暗道国师大人身上的业火竟烧得如此严重。
洛玉衡缓缓睁开美眸,那双眼眸里充斥着钟灵毓秀:“是金莲让你来的?”
“正是金莲道长。”既然国师大人知晓陆泽的身份,他自然有啥说啥,将金莲道长的诉求告知给洛玉衡。
国师的声音饱含着磁性,甚至连这声音都足以让人想入非非:“陆北辰...我听过你的诗,还不错。”
陆泽很想问国师大人听得是哪首,毕竟他如今流传在外的诗篇有很多。
直到洛玉衡主动吟出陆泽在鹿鸣宴上惊艳四座的那首《赠临安》:“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梦呓问我归何处?缀霞翻涌映天曙。”
这首诗在不同人眼里,所看到的画面跟感受到的意境都截然不同,若是站在国师角度,其所览风景自跟寻常人都不同。
洛玉衡随手便将陆泽要的聚元丹丢过来一整瓶,陆泽很是开心,这意味着里面剩下的灵丹就都归属于他这个跑腿的。
“你是天地会的成员。”
“本宗如今帮助金莲这一大忙。”
洛玉衡的话没有说完。
但陆泽听的很明白,他清楚这一整瓶的聚元丹并不是那么好拿的,却不知晓绝美国师想要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那双美眸凝视着他,久久不语,似乎是在等待着陆泽主动开口。
他这才醒悟过来。
原来国师大人想要的是...诗啊。
陆泽是老诗人,他现在张嘴就能来:“久困尘寰窥星难,今踏青云扪斗寒,袖里乾坤藏日月,敢向苍穹借一观。”
紧接着,洛玉衡轻声吟诵起来,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但每个字从国师的玉唇里倾吐而出后,便被赋予了奇异韵律。
陆泽微微躬身,道:“随性之所,让国师见笑了。”
洛玉衡闻言,唇角勾起淡淡弧度,品鉴起陆泽这首诗来,其中的意境颇有些大逆不道,隐约间竟契合着她如今的处境。
她凝视着陆泽,那张绝美的脸颊上忽然闪烁着疑惑:“你的命数,很奇怪。将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国师,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吧...
陆泽心里这么想,但还是选择将生辰八字告知给洛玉衡,后者掐指一算,那好看的眉头当即就变得更加紧蹙起来。
“生辰八字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是奇怪。”
洛玉衡随意的摆了摆手,陆泽便识趣的带着玉瓶离开道观,心想国师要是能从生辰八字看出他的异样,那才是奇怪。
他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所谓运道,跟生辰八字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只是跟陆泽这个人有关。
来到司天监,陆泽接上钟璃回家,后者好奇询问:“国师大人,真见你啦?”
洛玉衡在京城之内的存在感很低,一般人都难以见到这位国师大人,哪怕是某些公开场合,国师都是以黑纱覆面。
神秘感这块,是拉满的。
陆泽笑道:“对啊,原来国师大人也是我的诗迷,当我报上名号后,她很是痛快的便将我邀请进来,共探诗词之道。”
他送给国师的那首诗绝对物超所值,远比陆泽怀里那一小瓶的聚元丹值钱,里面揭示着洛玉衡的处境跟那破境之法。
二品境界的人宗道首,若是想要彻底覆灭折磨于她的业火,便只能选择向着苍穹借一观,破境之法,在那天上。
敢向苍穹借一观。
最核心的字眼,是第一个字。
敢。
......
回府后,陆泽简单的解决午膳,便开始练功,日向西落,云鹿书院那边有道信件寄过来,是二叔陆文渊写的信。
信里恭喜着陆泽高中解元扬名京城,期待着陆泽在半年后的春闱上再中会元,二叔告知陆泽,这几日有空来趟书院。
“院长想要见你。”
这段时间,陆泽忙碌着刷声望值,倒是许久未到清云山去。
暮色渐起。
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道猫叫的声音。
“请进。”陆泽道。
房门被推开,却是没有人影,只有一只橙黄色的橘猫迈着优雅猫步进入房间,同时橘猫没有忘记将门给关好。
这猫的猫瞳紧紧盯着陆泽,竟是在口吐人言:“那个九号,究竟怎么回事?”
橘猫赫然就是金莲道长,道长不知道施展何种道法,化身成为可爱橘猫,这一癖好实在是有些奇怪。
众所周知,在京城内的大家闺秀们都喜欢猫,平日里不论洗漱还是就寝,都要跟各自的爱猫一块。
橘猫一跃便跳上茶桌,竖起来的猫瞳似乎有种极其危险的气息,金莲道长没有询问陆泽是否拿到聚元丹,而是问九号。
陆泽如实道:“我不知他是谁,只知晓他的身上具备滔天气运,当时的九号碎片竟是主动在朝着那人飞去。”
“那你上次为什么不说?”金莲道长指的是他被陆泽跟钟璃联手群殴那次,他那时便追问过九号碎片的下落。
陆泽幽幽道:“因为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告知给道长,您似乎有很多事都在瞒着我们。”
“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简而言之,我并没有那么信任你。
金莲道长瞬间就沉默下去,下意识的想要举起猫爪舔一舔,来缓解气氛,最后不动声色的将爪子又给放了下去。
“既然那人能让炼化地书碎片,只能说明地书碎片跟他有缘,只希望他的出现不会影响到天地会内部的团结。”
金莲这才询问起来人宗道首洛玉衡,陆泽将一粒聚元丹交给金莲,那小瓶子里共有三粒,陆泽留下两粒,这很合理。
看到聚元丹,橘猫松了口气,有了这丹药,他这两日就能够彻底恢复过来,届时方才能够稍微有点自保的底气。
如今的大奉京城,就是水浅王八多,鱼龙混杂着诸多势力,甚至还有着像九号那种自称是剑仙武宗的神秘角色出现。
这让金莲道长很没有安全感。
“三号。”
“听闻你跟怀庆公主有着婚约?”
金莲忽然问起陆泽的婚约,陆泽没有隐瞒,如实点头:“是的,但是我家里人还在考虑,是否让我娶怀庆公主为妻。”
“毕竟,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成亲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情,怀庆公主虽年纪比我大,可容貌气质都能匹配上我。”
“唯一的问题,是她身份太贵重,我若是娶他,那大概是要成为当朝驸马,届时我家在北境的处境就会有些尴尬。”
驸马是不能做官的,哪怕是在这个充斥着怪力的世界,都有这一规矩,驸马家族很容易借助联姻扩大势力,威胁统治。
偏偏咱们元景帝却不在意这些,甚至直接在旨意里言明,愿意替陆家破例,估计很快就要宣读这一旨意。
鹿鸣宴上,怀庆让陆泽效忠于她,其实也是在争夺着‘家庭主导权’,不论是魏公还是监正都不能阻拦陛下这一决定。
毕竟,当爹的要嫁女儿,旁人自然不能说半点话,更何况还是皇帝陛下要嫁公主,这一传统在二十年前便有过。
当时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慕南栀,便被不好美色的皇帝送给镇北王做王妃,如今选择嫁女儿给陆家,并不算件稀奇事。
上次在琼林苑见面后,陆泽就知晓,怀庆其实是有点小急了,否则,按照她的性格,肯定不会说出让陆泽效忠的话来。
今日,金莲道长故意询问婚约,可能也是得到长公主殿下的‘授意’,怀庆询问金莲道长,有何办法终止这一婚约。
金莲成为中间牵线之人。
在这件事情里面的两个当事人,还都是天地会的成员,在金莲道长看来,这其实是件好事。
结果呢?
陆泽这边还在考虑是否要娶,而怀庆那边则是坚决的不想要嫁人。
“唉。”
“那你再好好的考虑考虑吧。”
“怀庆公主,其实人还不错。”
橘猫转身离开。
等着金莲道长走后,陆泽呵呵一笑,这老登还想着撮合他跟怀庆,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咱们天地会内部自己解决婚姻问题。
喜上加喜嘛。
偏偏金莲还不能言明两人的身份,只能在两边不断游走劝说,道长这媒婆工作做得很难啊!
......
深秋时分。
天色将暗未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跟京城轮廓重叠在一起,仲秋的天气本就阴郁,令这条广南街显得格外寂静。
由御刀卫百户许平志亲自负责押送的税银车队,在卯时二刻出发,如今抵达到这广南街,正值辰时一刻。
在车队前后各有数十位精兵护卫,许平志脸上带着雀跃,这趟差事很轻松,却足以给他的履历上再添上一笔。
直到车队行至广南街,异变陡生!
河面之上毫无征兆地刮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旋风,卷起河岸枯叶跟尘土,风中带着诡异的气息,惊扰到运载银两的马匹。
两匹头马骤然受惊,扬蹄嘶鸣,不受控制的朝着河岸方向冲去。
这场变故,来得极快,快到守卫们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许平志厉声大喊道:“先控住头马!!”
虽然控制的及时,但马匹却依旧没有从惊恐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在许平志以及诸多护卫们亲眼见证下奔向河岸。
——砰!
随着银子落水,河面之下响起闷雷般的巨响,平静的河面骤然炸起丈高水珠,河水裹挟着泥沙、碎木跟死鱼砸向岸边。
许平志大喊道:“赶紧下水捞银子,让京兆府巡逻兵士控制岸边秩序!”
广南河畔,混乱不堪,这些士卒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脱下甲胄,下水捞银,许平志焦急的让人检查上岸的银子详细数量。
结果...
每个士卒手里几乎都没有多少银两。
这批总数为十五万两的白银,最终只找回一千两百多两的银子,剩余的银两全部不翼而飞。
浑身湿透的许平志,瘫坐在地上。
他知道。
他完了!
“不仅我完了...”
“还有我的家人们...”
......
案发当天,许平志便被京兆府衙门革职锁拿,税银失窃案闹到朝会上,当今圣上勃然大怒,朝野震动。
紧接着,一道盖着刑部、户部、御刀卫三方大印,并且有着圣上亲批红的判决文书,以极其惊人的速度下达。
“御刀卫百户许平志,押送税银,玩忽职守,致使十五万两国帑失落,罪无可赦,依律判斩立决,于七日之后斩首。”
“许氏三族亲属连坐,男丁发配苦寒边陲之地,充为罪卒,遇赦不赦,女眷没入教坊司,以儆效尤!”
许家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