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渡口文学 > 我的家成为历史收容所 > 17章749

17章749

    范剑的心沉了下去。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若真是古老阴魂作祟,尚可追溯其因果,以香火经文化解执念,或以术法暂时镇封。但眼前这情况,更像是触碰了某种冰冷的、非人的“规则”残留。

    那些零件,那些半个世纪前试图窥探禁忌的“绝密项目”造物或引物,它们可能根本不具备“意识”或“情绪”,只是依照某种既定逻辑、或残留的能量场在运转。就像一台被遗忘在角落、却仍未完全断电的诡异机器,如今因外界的震动而被重新触发。

    他闭上眼,试图摒弃杂念,用自身那点微薄的“灵感”去感知。工棚外夜色浓稠,机器寂静,但在他的感知边缘,仿佛有极细微的、非自然的“脉动”,如同低温的电流,又像某种违背常理的磁极扰动,正从地底深处、从防空洞的残骸里隐隐传来。这不是鬼魂的阴冷怨气,而是一种更空洞、更机械的“存在感”,带着金属的腥气和旧日尘埃的味道。

    “……不是魂,是‘痕’。”范剑睁开眼,低声自语。

    “痕”?旁边的老吴没听懂,只觉得这年轻专家脸色更难看了。

    所谓“痕”,在范剑这一行当的模糊认知里,是指某些强烈或异常事件后,在环境中留下的非物理性印记或规则扭曲。尤其是涉及非常规力量的实验,失败或中断时,能量逸散、规则扰动的“残响”可能被环境记录,形成一种类似“程序错误”或“能量幽灵”的东西。它没有主观意志,却会依照事件发生时的逻辑碎片或能量模式,持续产生影响。

    六十年代末,封闭的防空洞深处,试图触碰未知的专家组……他们当年究竟召唤了、或者说“制造”了什么?又为何仓促中止,不惜一切掩埋痕迹?

    现在,这些“痕”被惊动了。它们在依照某种破碎的、可能已经失控的“指令”运作。机械故障、异响、光晕,或许都只是这种运作的外在表现。就像一台损坏的仪器,仍在胡乱发射信号、干扰周边。

    要解决这个问题,常规的超度、驱邪手段恐怕收效甚微。需要的是“调试”,或者“关机”——找到当年那个项目残留的核心逻辑或能量节点,理解(至少是推测出)其运作机制,然后用合适的方法去“覆盖”、“中和”或“隔离”那些“痕”。

    这需要更具体的线索。当年的项目代号?专家组可能隶属的机构方向?哪怕是一点传闻中的实验现象描述?

    “老吴,”范剑转身,语气凝重,“你得再想想,老厂长还提过什么?关于那个项目,任何细节,哪怕再荒诞,再不像真的。比如……他们当时研究的东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难以解释的、让厂里老人讳莫如深的事件?”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当年项目中止后,除了封存资料,有没有进行过什么……特别的处理?比如请过什么人来做‘清理’?或者,厂区附近,那之后有没有出现过一些不寻常的自然现象、动植物异常?”

    老吴被范剑严肃的样子镇住了,他拧紧眉头,努力在记忆深处挖掘。昏暗的灯光下,工棚里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地下那仿佛幻觉般的、冰冷的脉动。夜色,正一点点吞没这座承载着过往秘密的老厂区。

    老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似乎在那些泛黄的记忆尘埃里费力翻找。手指间廉价的香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也没察觉。

    “特别的称呼……”他喃喃着,“老厂长好像……好像提过一个词儿,不是什么正经项目代号,是他们底下人偷偷传的……叫、叫‘圆光计划’?不对……是‘窥镜’?‘镜’……对!好像是‘天镜’!还是‘地镜’来着?”

    他猛地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下:“想起来了!是‘渊镜’!对,老厂长说,当年那几个老专家关起门来嘀咕的时候,他偶然听到过一两次,说什么‘渊镜观测’、‘反馈不稳定’……对,就是这个!‘渊镜’!”

    渊镜。

    范剑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镜,常与观测、反射、通道相关。渊,深不可测,黑暗无底。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不祥的探究意味。

    “还有呢?老厂长有没有说过,当时有什么‘现象’?”范剑追问,心跳有些加快。

    老吴脸色白了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这事儿……老厂长喝多了才漏过一句半句,说完自己都后悔。他说……项目最紧张那段时间,防空洞深处,有时候会传来一种声音,不是机器声,像是……好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低语,又像是收音机调到了根本没有台的频率,那种沙沙的杂音里混着怪调。进去送饭的保卫科小伙子出来,脸都是青的,说里面明明只有几个专家和几台机器,但他总觉得角落里……站着别的人影,看不清,一转头又没了。”

    “还有更邪门的,”老吴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老厂长说,那阵子,厂区后头荒地里,夜里有野狗莫名其妙对着防空洞出口方向叫,不是冲人,就是冲着地底下叫,叫着叫着突然就夹着尾巴逃了,像是吓破了胆。而且,那段时间,厂里好些精密仪器,隔三差五就出怪毛病,指针乱跳,读数不准,检查又没毛病。项目一停,这些怪事慢慢就没了。”

    杂音、幻觉、动物异常、仪器干扰…… 范剑迅速将这些现象与“痕”的理论对应。这听起来不像是召唤了具体实体,更像是那个“渊镜”项目,试图打开或观测某个特殊的“层面”或“频率”,结果导致了局部规则的污染和渗透。能量和信息从那个“层面”泄露出来,影响了环境和生物感知。项目中止,泄漏停止,但“污染”已经形成,残留的“痕”就像放射性尘埃,沉寂多年,如今被施工扰动,再次开始散发其扭曲的影响。

    “中止之后呢?有没有做过什么特殊处理?”范剑问出关键。

    老吴摇摇头:“明面上就是封存,专家撤走。但老厂长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项目停得突然,上面来人很快,连夜处理。老厂长当时负责一部分外围安保,他记得,有天深夜,来了几辆从没见过的黑色轿车,下来几个人,穿着普通中山装,但气质很冷,不像一般的干部或军人。他们带着几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进了防空洞深处,呆了小半夜。出来的时候,箱子空了。老厂长被严令不许靠近,也不许问。那之后没多久,防空洞最里面那段就用特殊材料加固封死了,厂里图纸上都抹掉了具体结构。”

    特殊的箱子,深夜的处置…… 范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次“清理”或“封印”尝试。来的很可能是官方层面处理此类特殊事件的秘密人员。但他们当年用的是何种方法?是成功封印了“渊镜”的源头,还是仅仅暂时压制?如今封印是否因施工而松动?

    “那些零件,”范剑指了指桌上,“可能就是当年‘清理’时遗漏的,或者,是‘渊镜’能量渗透现实,物质化形成的‘凝结物’。它们本身可能就是‘痕’的载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工地。地下的冰冷脉动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常规的玄学手段——符箓、咒法、阵法,大多针对有灵之物或阴阳二气。对于这种基于异常规则和信息扰动的“痕”,效果恐怕有限,就像用桃木剑去砍一段错乱的代码。

    需要更针对性的方法。

    或许……可以尝试“信息覆盖”或“频率对冲”。用更强的、有序的“信息场”或能量频率,去干扰、覆盖那些混乱的“痕”。比如,布置一个大型的、持续运转的特定阵法或仪式,不是为了驱邪,而是为了“格式化”那片区域的异常信息残留。

    但这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精密的引导,以范剑一人之力,几乎不可能完成。而且,万一操作不当,可能反而会刺激“痕”,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另一个思路,是找到当年“渊镜”项目的核心区域,也就是污染最严重的“源头”或“节点”。如果当年的封印还在,尝试加固;如果封印已破,或许需要冒险进入,用更直接的方法“关闭”或“拆解”那个残留的结构。但这无疑极度危险,无异于主动踏入一个沉寂半个世纪的异常能量漩涡。

    就在范剑权衡利弊,感到棘手无比时,老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开口:“范专家……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你说。”

    “大概……七八年前吧,有个挺古怪的老头来过厂区附近转悠,穿着旧式的中山装,很瘦,眼神有点直勾勾的。他跟当时门卫打听过老防空洞的事,问得特别细,尤其是六十年代末那段时间。门卫觉得他可疑,盘问了几句,那老头也没多说,只念叨了一句‘镜子碎了,光还没散’,然后就走了,再没出现过。”

    镜子碎了,光还没散。

    范剑猛地转身。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插进了混沌的锁孔。

    镜子……“渊镜”!光……那些零件散发的诡异冷光?或者是“痕”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那个古怪的老头,会不会是当年“渊镜”项目组的成员?或者,是知情者?他回来查看什么?是在担心“痕”并未完全消散?

    如果找到这个人,或许就能知道“渊镜”的真相,知道如何真正解决这里的麻烦!

    “还记得那老头的样子吗?或者,他有没有留下名字,任何线索?”范剑急问。

    老吴努力回忆:“样子……就是很瘦,脸有点长,眼睛特别深,看人有点瘆得慌。名字肯定没留。哦对了,当时门卫注意到,他左手好像缺了根小指。”

    左手缺了小指。

    这是一个特征。范剑深吸一口气。事情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现在有了两个可能的突破口:一是尝试“技术性”处理工地地下的“痕”;二是寻找那个“断指老人”,获取关键信息。

    而此刻,窗外夜色中,工地某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厚重的金属板砸落的声音,紧接着,几盏临时照明灯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黑暗中,似乎有一抹极淡的、非自然的幽蓝色光晕,在废弃的防空洞入口处一闪而逝。

    “痕”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时间,不多了

    老吴那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炸在范剑耳边。

    “锁了一条……蛟龙?”

    他猛地盯住老吴,声音都变调了:“这话从哪里听来的?老厂长说的?还是那个断指老人?”

    老吴自己也似乎被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是老厂长……也不是那老头……是、是我自己……”

    他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某种混乱的回忆:“我小时候,家就住在这片厂区边上,那时候厂子还没扩建,后面就是乱葬岗和野地。大概……就是我七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六几年,具体记不清了……那年夏天特别闷热,有天夜里,我被雷声惊醒了。但那雷声不对头,不是在天上滚,像是……像是从地底下闷闷地传上来的,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嗡鸣。”

    他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渗出冷汗:“我趴在窗户边看,外面漆黑一片,闪电也怪,不是树枝状的,是一团团青白色的光,在厂区后山那边,贴着地皮闪。然后我就看见……看见后山那片野坟地,地上裂开了一道口子,不宽,但是往外冒那种青白色的光……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老吴的描述越来越离奇,范剑却听得汗毛倒竖。这不像是一个孩子普通的噩梦或幻觉,尤其是结合“渊镜”项目的时间点。

    “是什么东西在动?你看清了?”范剑追问,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那段沉睡的记忆。

    “看不清……太大了,好像……很长,在光里面翻滚……不是蛇,蛇没那种……那种感觉。”老吴艰难地比划着,手在空中划出扭曲的弧线,“我吓得要死,把头蒙在被子里。但那种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不光是地下的闷雷,还有……还有铁链子哗啦哗啦的声音,很重,很多铁链子……后来还听到一声特别尖特别厉的叫声,说不出来像什么动物,听得人心里发毛,脑袋针扎一样疼……再后来就没声了,我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切如常。我跟小伙伴跑去后山看,根本没有什么地缝。大人们都说我是做梦,或者被雷吓着了。这事儿我就慢慢忘了,直到……直到老厂长后来喝醉了提那个‘渊镜’项目,说专家组撤走后,有人用‘特别材料’加固封死了防空洞深处……”

    老吴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我那时才模模糊糊觉得……我小时候看到的……听到的铁链声……还有那地缝里的光……会不会……会不会就是……”

    “就是‘渊镜’项目真正触及的东西。”范剑接过话头,声音干涩,“他们不是单纯在做观测实验。他们很可能……真的从某个‘层面’或‘维度’,引动或者拘禁了某种……存在。”

    “蛟龙”,在古老传说和玄学体系中,并非仅仅指生物意义上的巨蛇或未化之龙。它更常被用来形容一种强大的、近乎自然现象的能量聚集体,或是某种地脉水脉精气所钟的“灵”。它可以是祥瑞,也可以是灾厄,取决于其状态和所处环境。

    如果“渊镜”项目当年真的以某种技术或仪式,成功“观测”并“锁定”了这样一条潜藏于地脉深处或特殊维度中的“蛟龙”(或者类似的存在),试图研究甚至利用其力量,那么之后的一切异常——诡异的杂音、幻觉、仪器干扰、动物恐慌——就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那是高维能量或灵性存在对现实世界的渗透和扰动。

    项目突然中止,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失控了。“蛟龙”的反噬,或者实验本身导致了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随后赶来的秘密人员,用特殊手段(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尝试“封印”或“锁住”这个存在,将其禁锢在防空洞深处的某个“节点”上。铁链声,或许并非实物铁链,而是封印力量的象征性体现。

    而那些零件……可能是封印装置的一部分?或者是“蛟龙”力量与物质世界交互时,“污染”产生的衍生物?

    这样一来,工地现在的异状就不仅仅是“痕”的被动散发。很可能是施工震动,损伤或松动了当年的封印结构,导致被禁锢的“蛟龙”(或其一部分力量)开始挣扎、泄露!

    难怪普通的玄学手段难以应对。这不再是处理残留信息场,而是要面对一个可能仍然“活着”的、被激怒的、强大而古老的禁锢存在!

    “镜子碎了,光还没散……”范剑再次想起断指老人的话。镜子,或许就是指“渊镜”计划,或者具体的封印装置。碎了,代表计划失败或封印破损。光还没散……是指“蛟龙”的力量仍在,甚至可能因为封印松动而逐渐复苏?

    “那个断指老人……”范剑思路急转,“他很可能知道内情!他回来查看,可能就是感知到封印不稳!他左手缺了小指……在有些隐秘传承里,断指有时是施展某种禁忌之术、或与强大存在订立契约付出的代价!”

    寻找断指老人,从“技术顾问”变成了“生存必需”!只有他可能知道完整的前因后果,以及……如何重新加固封印,或者,在万不得已时该如何应对。

    但眼下,工地的情况显然已经刻不容缓。刚才的金属撞击声和灯光闪烁,就是明确的警报。

    “老吴,”范剑当机立断,“你立刻想办法,通过所有能用的老关系,打听那个断指老人的下落!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同时,工地今晚必须全部停工,所有人撤离到至少五百米外!找个理由,就说检测到不明气体泄漏或者地基有重大隐患,绝对不能提这些怪事!”

    “那你呢?”老吴急问。

    “我得下去看看。”范剑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罗盘,几枚颜色暗沉、刻满符文的古钱,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味道刺鼻的黑色药粉。“不是进防空洞深处,是去边缘,尽可能靠近当年可能的核心区域,用这些‘家伙事儿’做个初步探测,看看封印的‘气’还剩下多少,那条‘蛟龙’……到底醒了多少。”

    他知道这很冒险。但如果不弄清下面到底什么情况,任何后续行动都可能是盲人骑瞎马。

    老吴还想劝,范剑摇摇头:“我有分寸。你按我说的做,越快越好。另外,想办法弄点生石灰、朱砂粉、还有尽可能多的粗盐,送到工棚来,我有用。”

    老吴见范剑态度坚决,知道劝不动,只能咬牙点头,踉跄着跑出去安排。

    范剑独自留在工棚,快速整理装备。罗盘指针在桌上微微颤动,并非指向南北,而是不规则地偏向防空洞的大致方向,并且时不时轻微跳动一下,像是受到了某种低频干扰。

    他摊开一张粗糙的厂区老地图(老吴之前提供的复制品),根据记忆和老吴的描述,大致标注出当年防空洞可能的核心区域、以及老吴小时候看见“地缝青光”的后山位置。两者在地图上隐隐连成一条歪斜的线,指向更深处的地脉走向。

    “锁蛟龙……”范剑指尖划过那条线,喃喃自语,“若真是如此,封印之地必是地脉节点,借山川之势镇压。施工怕是已经伤了地气,动了锁链。”

    他将古钱按特定方位摆放在地图几个关键点上,又点燃一根特制的、气味苦涩的线香,插在中央。烟雾本该笔直上升,此刻却诡异地扭曲盘旋,缓缓流向地图上标注的防空洞方向,并在接近时散开成紊乱的涡流。

    香燃气象,地气已乱,凶煞隐现。

    范剑不再犹豫,将必要物品装进一个贴身的小包,深吸一口气,推开工棚的门。

    门外,夜风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临时照明灯大多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关闭,只有远处几盏还亮着,在空旷的工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光圈,反而让黑暗显得更加浓重。那废弃的防空洞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隐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他握紧了手中微微发烫的罗盘,朝着那片黑暗,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地底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直透灵魂的……

    ……哗啦……

    像是沉重的锁链,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了

    (接范剑听到锁链轻响,感到事态远超想象,决定寻求749局介入,关键线索在于找到“断指老人”。祖父遗留的神秘黑盒震动,将他引向厂区后方的荒僻丘陵。)

    范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凭借着罗盘的微弱指示和记忆中的地图方位,朝着黑色扁盒指向的荒僻丘陵疾行。

    脚下的土地从厂区硬化路面逐渐变为坑洼的土石路,再到杂草丛生的野径。远离了工地的零星灯光,月光也被浓云遮蔽,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手中罗盘指针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固执地指向黑暗深处。夜风穿过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腐殖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合腥膻的隐约气味。

    越靠近那片丘陵,罗盘指针的跳动就越发剧烈,甚至开始小幅度的圆周摆动,仿佛受到了多个方向的干扰。范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场”变得混乱而粘稠,如同踏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每一步都似乎比平时更费力,耳畔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极遥远处的窃窃私语,听不清内容,却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就是黑盒指示的地方?难道这里也有封印节点?或者……是当年事情的另一个“现场”?

    他拔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刃口涂抹了特殊药粉的短匕首,另一手捏紧了朱砂粉包,屏息凝神,继续向前。

    穿过一片半人高的枯蒿丛,眼前地形陡然变化。这是一处背阴的小山坳,三面是低矮的土坡,坡上稀稀拉拉长着些歪脖子树。山坳中央,赫然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地上散落着些许风化严重的砖石碎块,隐约能看出曾有过简陋建筑的痕迹。空地边缘,靠近一处土坡的根部,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一股更明显的阴冷气息正从洞内缓缓溢出,其中夹杂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檀香却又带着金属冷却后的淡淡腥气。

    范剑停在洞口前,罗盘指针几乎要跳出表盘,直直指向洞内。他怀中的黑色扁盒也震动得更加明显,盒盖上那暗红光点似乎明亮了一丝。

    “就是这里了……”范剑喃喃道。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洞口边缘。藤蔓有近期被拨动过的痕迹,乱石也像是被人为清理过一部分。地上尘土中,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尺码不大,像是老人的步幅。

    断指老人来过这里!很可能不止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进洞。而是先绕着这片空地仔细勘察。很快,他在空地另一侧的土坡下,发现了几块明显经过雕琢、但风格极其古朴怪异的残破石板。石板上刻着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扭曲的线条和难以理解的符号,其中一些图案,隐约像是云纹环绕着某种长条状、带鳞爪的生物,但雕刻手法抽象古拙,难以确定。

    更让范剑心惊的是,他在空地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几乎被尘土掩埋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碎片。这些碎片与他从老吴那里拿到的零件在材质和工艺上极为相似,但磨损更加严重,有些表面甚至呈现出类似高温灼烧或强酸腐蚀的痕迹。

    “不止防空洞……这里也是‘渊镜’计划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锁蛟’封印的另一个外围节点?”范剑思忖着。这里的布置,似乎更偏向于……镇压和祭祀的结合体?那些残破石板,隐隐给他一种极其古老、甚至带有某种“封禅”意味的感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幽深的洞口。直觉告诉他,秘密就在里面。断指老人很可能也在里面留下了什么,或者……他本人就在里面?

    范剑定了定神,从背包里取出一支微型强光手电,咬在嘴里。又用朱砂混着唾液,在额头和双手掌心快速画了简单的辟邪符纹。最后,他将黑色扁盒取出握在左手,右手紧握匕首,弯腰钻进了洞口。

    洞内比想象中要干燥,通道初时狭窄崎岖,仅能匍匐前进。但前行约十米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有十几平米的不规则洞穴。手电光柱扫过,范剑的呼吸瞬间停滞。

    洞穴中央,并非他预想的科学仪器残骸或现代封印设施,而是一座……坟茔。

    那是一座用青黑色条石粗糙垒砌的坟包,不高,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坟前没有碑,只有一块平滑的黑色石板插在土中。最诡异的是,坟包的周围,按照某种复杂的方位,插着九根已经锈蚀不堪、碗口粗细的金属长钉!长钉深深嵌入地面和部分石缝中,钉头上依稀可见模糊的符文刻痕,与那些零件上的纹路有几分神似,但更为古老繁复。

    空气中那种奇特的檀香金属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范剑手中的黑色扁盒震动达到了极致,盒盖上的暗红光点骤然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一小团稳定的、暗红色的光晕,将附近几米范围映照得一片诡异暗红。光芒照在那些金属长钉和坟包上,竟隐隐有微弱的、类似共鸣的嗡鸣声响起。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当他手电光柱和扁盒的红光同时落在坟前那块黑色石板上时,他看到石板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写着两列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绝望气息的楷书:

    身镇孽蛟承天咎

    魂锁幽穴待地清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刻着一个极其复杂、仿佛包含了星辰山川与锁链图案的徽记。而在徽记下方,有一行小字,字迹与上面不同,显得仓促而虚弱:

    后来者若见此,速离!莫近坟!莫触钉!此处非“渊镜”之果,乃“锁蛟”之因!一切皆误,大劫将启!若欲知始末,寻……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笔画显得散乱无力,仿佛书写者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或遇到了什么突变。

    范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冻结在四肢。

    身镇孽蛟承天咎,魂锁幽穴待地清。

    这不是什么现代科学家的实验记录!这是……殉道者的自白!是有人,主动(或被选择)以自身为代价,镇压那所谓的“孽蛟”!

    而“此处非‘渊镜’之果,乃‘锁蛟’之因”!这句话如同惊雷!难道,“渊镜”计划观测和试图利用的“蛟龙”,其源头……或者其被激怒、被禁锢的关键,竟然就在这里?!在这个看似简陋的洞穴坟茔之中?!

    “仙人墓……”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范剑脑海。在玄学秘闻中,确有极少数修为通玄、心系苍生的大能者,在遭遇无法彻底消灭的天地大害时,会选择“以身镇之”,将自身魂魄与肉体化作封印的一部分,与凶物同朽,换取一方安宁。其埋骨之地,往往被称为“仙人墓”或“镇孽冢”,是极其凶险也是极其神圣的禁忌之地。

    难道这座坟里,葬着的就是那样一位存在?!而“渊镜”项目的专家们,当年很可能无意中(或有意地)探测、甚至干扰了这座“仙人墓”的封印,从而引动了被镇压的“孽蛟”,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灾难,才有了防空洞深处的紧急封印?

    如果是这样,那么施工惊动的,就不仅仅是防空洞的次级封印,更是直接动摇到了这座最原始、也是最核心的“仙人墓”!

    范剑感到一阵眩晕。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恐怖千百倍!这已经不仅仅是技术事故或能量泄漏,而是涉及到了古老禁忌、前辈牺牲和可能席卷而来的天地灾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在那未写完的“寻”字上。寻什么?寻谁?断指老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坟茔,避开那些锈蚀的金属长钉,用手电仔细照射石板周围的地面。在石板底部边缘的尘土中,他发现了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干硬的东西——不是颜料,更像是……血痂?旁边,还有一个极其模糊的、用指尖划出的箭头,指向洞穴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块乱石。范剑移开石头,后面露出一个浅浅的凹坑。凹坑里,放着一个油纸包。

    他屏住呼吸,用匕首尖端小心翼翼挑开油纸。里面是几页泛黄脆弱的纸张,纸张质地特殊,像是某种经过处理的皮革或绢帛。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借着扁盒的红光,范剑快速浏览起来。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这并非完整的记录,更像是一份残缺的日记或忏悔录,字里行间充满了痛苦、恐惧和深深的悔恨。书写者自称是当年“渊镜”项目核心组成员之一,代号“巽风”。他提到,项目初期进展“顺利”,他们用一种结合了古代星象堪舆理论和新兴粒子探测技术的装置(即“渊镜”),成功在厂区地下极深处,“看”到了一条沉睡的、浩瀚如地脉本身的“能量生命体”,他们称之为“地螭”(即蛟龙的别称)。他们欣喜若狂,认为是前所未有的科学发现,开始尝试与其建立“联系”和“引导”。

    然而,在一次提高功率的“深度聚焦”实验中,意外发生了。他们的信号没有触及“地螭”,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层“屏障”,并惊醒了屏障另一侧的某种东西。紧接着,整个实验区域发生了剧烈的地磁紊乱和空间扭曲现象(对应老吴看到的青白地光和地下雷鸣)。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所以为的“沉睡地螭”,实际上是被一座极其古老、借助天然地穴和人力布置的“镇封大阵”所镇压的“上古凶螭”!而他们的实验,严重削弱了这座大阵的一个关键外围节点——正是范剑现在所处的这个洞穴!

    日记写道:“……我们触动了不该触动的禁忌。那不是可供研究的‘自然现象’,那是被先贤以莫大牺牲和绝妙阵法锁住的灾厄之源!阵法已损,凶螭将醒,怨气冲天……我们犯下了滔天大错……”

    后面几页描述了项目被紧急叫停,以及“上面”派来的特殊处理小组。小组为首者,是一位沉默寡言、左手缺了一根小指的老人(!)。老人勘察现场后,痛心疾首,言明此地“镇封”已不可恢复原状,凶螭彻底苏醒只是时间问题。唯一补救之法,是在其彻底挣脱前,于其被惊扰的核心区域(即后来防空洞深处),利用残余阵法力量和现代特殊材料,构筑一道新的、更贴近其本体的“困锁之阵”,将其重新压制,但这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且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代价是什么?”范剑急切地往下看。

    日记最后几行字迹潦草颤抖:“……缺指长者言,需有人以身为引,以魂为锚,入阵眼,承其怨煞,方可短暂稳定新阵……他……他自愿前往……我等皆愧……新阵成时,天象异变,铁索虚影横空,长者……气息断绝……新阵暂固,然长者有言,此阵仅能维系甲子之数,且因根基损于我等之手,恐有反复……若后世此地再有大规模地动或人为深掘,阵法必溃,凶螭破封,则千里泽国,生灵涂炭……吾等罪孽,万死难赎……特留此记,藏于旧阵残穴,若天可怜见,后世有缘者得见,或可……早作防备……”

    纸张到这里彻底结束。

    范剑瘫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一切都对上了。

    断指老人,就是当年那位自愿以身为引、以魂为锚,进入新阵眼稳定“困锁之阵”的“缺指长者”!他并未完全死去,或者说,他的某种存在形式,已经与防空洞深处的新封印融为一体。所以他能感知到封印松动(“镜子碎了,光还没散”),所以他会回来查看。

    而这座洞穴里的坟茔,才是最初镇压“上古凶螭”的“仙人墓”或“镇封大阵”的核心之一!当年“渊镜”项目破坏的正是这里,才导致了后续连锁反应。

    现在,施工震动同时影响到了新旧两处封印。新封印(防空洞)因断指老人的牺牲而相对稳固,但已现裂痕。旧封印(仙人墓)本就受损严重,如今更是岌岌可危。一旦旧封印彻底崩溃,新封印必然瞬间瓦解,那被禁锢了不知多少年的“上古凶螭”将破封而出!

    他之前感应到的锁链声、地底的压力、诡异的“痕”……都不仅仅是新封印的问题,更是这座“仙人墓”下,那真正恐怖存在的苏醒前兆!

    必须立刻通知749局!不,可能749局都不够!这已经不是单一事件,而是可能引发区域性甚至更广泛灾难的“大劫”!

    范剑猛地站起身,将油纸包和那几页珍贵的残页小心收好。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沉默的青黑坟茔和九根锈蚀长钉,心中充满敬畏与悲凉。这位以身镇孽的先贤,恐怕想不到后世子孙会因无知和冒进,几乎毁掉他付出生命布下的守护。

    他必须马上回去,利用工棚里那简陋的阵势和黑色扁盒的奇异,尝试发出更强烈的警示,或者找到办法暂时加固这里的旧封印,哪怕只是拖延一点点时间!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洞穴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沉闷、都要恐怖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整个洞穴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落下,那九根锈蚀长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坟茔上的青黑色条石裂开几道缝隙!

    几乎同时,范剑怀中的黑色扁盒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盒盖上的光点疯狂闪烁,然后“啪”一声轻响,盒盖竟然自行弹开了一丝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苍凉而宏大的吸力从盒内传来,并非针对实物,而是针对某种“气息”。洞穴中弥漫的那种檀香金属味、坟茔散发出的沉重镇压之意、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巽风”的悔恨情绪……都仿佛化为无形的涓流,被那微微开启的盒缝吸了进去!

    扁盒表面的温度急剧升高,变得滚烫!

    范剑骇然,几乎拿捏不住。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随着扁盒的异动,地底深处,那声曾听过的、尖厉非人的恐怖嘶鸣,再次隐隐传来,这一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坟茔正下方!伴随着的,是清晰无比的、无数厚重锁链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咯咯声!

    “不好!!!”

    旧封印,要破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