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站在门外。
他微微躬身,面向率先下车的傅靖川。
“先生,您回来了。”
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
傅靖川“嗯”了一声,绕过车头,站到另一侧。
他没有拉开车门,只是站在那里。
车门再次被拉开。
还是那个老者。
江梨弯腰下车,站直身体。
老者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
仿佛她只是一件跟着傅靖川回来的行李。
在他的身后,是两排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
男男女女,二三十人。
他们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风吹过林荫道,发出“沙沙”的声响。
除此之外,整个广场安静得可怕。
这里没有一丝欢迎的喜悦。
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森严的规矩感。
江梨心里咯噔一下。
这哪里是豪门大宅。
这分明是虎穴。
傅靖川迈开长腿,走向主楼大门。
江梨赶紧提着裙摆跟上。
那老管家跟在傅靖川身后半步的位置,亦步亦趋。
经过江梨身边时,他终于开了口。
“我是本家的管家,忠叔。”
“少奶奶,傅家规矩多,希望您日后行事务必三思,不要给先生添麻烦。”
声音平平,却带着一股教训的意味。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没给江梨一个正脸。
这是下马威。
江梨懂了。
她停下脚步。
前面的傅靖川也停了下来,回过头。
忠叔自然也跟着停下。
江梨仰起脸,那张软萌无害的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梨涡。
“忠叔是吧?”
“您刚才说,家里规矩多?”
忠叔眉头一皱,以为她要当场闹事。
“是的,少奶奶。”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梨拍了拍手,一脸的惊喜。
“我这人记性不好,最怕不懂规矩得罪人。”
“既然规矩多,那就麻烦忠叔您,把所有的规矩,一条一条,亲手写下来给我。”
她的声音软糯又诚恳。
“最好呢,写得详细一点,比如早上几点起床,吃饭用左手还是右手,笑的时候能不能露牙齿……”
“我一定拿回去,贴在床头,每天睡前背诵全文,保证一条都不犯!”
“……”
忠叔那张严肃的脸,僵住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用这种方式回应他的人。
手写?
傅家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写下来能出三本书!
这不是刁难是什么?
“少奶奶,这……”
他想说这不合规矩。
江梨却抢先一步,转头看向傅靖川,眨巴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傅先生,我这也是为了不给您添麻烦呀。”
“您看,我刚嫁过来,万一做错了什么,丢的可是您的脸面。”
“忠叔是家里的老人了,让他帮我这个新人,也是应该的吧?”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把刁难变成了虚心求教。
把冒犯变成了为他着想。
傅靖川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好乖,快夸我”的脸。
他没说话。
只是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了忠叔的脸上。
就那么一眼。
忠叔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立刻低下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先生。”
“少奶奶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我这就去准备,一定给少奶奶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傅靖川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里走。
江梨冲着忠叔弯了弯眼睛,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了上去。
忠叔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新来的少奶奶。
不是个省油的灯。
主楼的大门被推开。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挑高十几米的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色的光。
黑白两色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所有的家具都是深色调,线条冷硬,摆放得一丝不苟。
整个大厅,华丽,空旷,却没有一丝生活气息。
像个装修豪华的……骨灰盒。
江梨默默吐槽。
这男人的审美,真是从里到外都写着“生人勿近”。
“先生,少奶奶。”
忠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声音恭敬了许多。
“傅言少爷在副楼,您看,是否需要通知他过来一起用晚餐?”
傅言也住这儿?
江梨的眉梢动了一下。
这就有意思了。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得喊她大嫂。
想想都觉得解气。
“不必。”傅靖川解开西装的第一颗纽扣,动作优雅。
“我晚上有个跨国会议。”
他看了一眼腕表。
“晚餐你们自己用。”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一侧的书房,再没有回头。
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厚重的木门后。
大厅里,只剩下江梨和一群佣人。
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忠叔。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少奶奶,晚餐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餐厅。”忠叔开口,打破了沉默。
江梨点点头。
餐厅大得像个宴会厅。
一张长长的餐桌,至少能坐下三十个人。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
很快,佣人们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菜肴摆了上来。
法式焗蜗牛,香煎鹅肝,黑松露意面……
足足十二道菜。
然后,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江梨一个人。
面对着一整桌的山珍海味。
忠叔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着看她笑话。
一个被新婚丈夫扔下,独自吃“团圆饭”的新娘。
怎么看,都该是凄凉又可悲的。
然而。
江梨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排,送进嘴里。
眼睛亮了。
好吃!
她又尝了一口焗蜗牛。
味道绝了!
被冷落?
不存在的。
有钱拿,有美食吃,还没有讨厌的人在旁边碍眼。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吗?
江梨心情极好。
她甚至还让佣人给她盛了一碗米饭。
配着西餐吃。
别有一番风味。
忠叔看着她胃口大开,毫无半分愁容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最后。
江梨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一个人,干掉了两碗饭,外加三分之一的菜。
“我吃饱了。”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忠叔走过来,那张严肃的脸绷得很紧。
“少奶奶,我让张妈带您上楼休息。”
“好呀。”江梨笑眯眯地点头,“麻烦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佣走上前来,对着江梨躬了躬身。
“少奶奶,请跟我来。”
江梨跟着她,走上旋转楼梯。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边的墙上挂着一些看不懂的油画,色调阴沉。
张妈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她推开门。
“少奶奶,您的房间到了。”
江梨往里看了一眼。
是一间装修精致的客房。
虽然也很大,但明显不是主卧。
江梨站在走廊上,没动。
她指了指斜对面那扇紧闭着的,比所有房门都要大一圈的深色木门。
“我不住那间?”
张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先生喜静。”
“从不与人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