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训练场中央,左耳还残留着热意。耳钉不在了,但皮肤底下像埋了根烧红的针,时不时抽一下。七只鬼宠趴在地上,背脊起伏得不均匀,有的呼出黑烟,有的指甲抠进水泥缝里,像是体内有东西在撞。
老鬼靠墙走过来,脚步不稳,可声音压得住场子:“别发愣,吹唢呐。”
我没动。
“它们现在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你再不引路,等怨气自己散了,之前那套等级规矩就白搭。”
我抬头看他。他脸色还是灰的,但站直了,手插在旧式长衫袖口里,指节泛白。刚才那一轮认主仪式耗光了他的魂髓,可他还在撑。
我把唢呐叼进嘴里,嚼了颗薄荷糖。
第一声没敢用力,只是短促一响。音波扫过地面,碰上血画的“阴枢诀”符阵,嗡地弹回来一点震感。一只披甲鬼宠耳朵抖了抖,尾巴垂到地上。
“频率不对。”老鬼说,“不是集合令,是清浊调。你要让它们把吸进去的乱气吐出来。”
“怎么调?”
“听我的呼吸。”
他开始喘气。不是正常节奏,是一段断续的、带停顿的起伏。我闭眼,舌尖抵住上颚,跟着他的节奏重新吹。唢呐声变了,像水底拨弦,一波接一波推过去。
鬼宠们同时打了个颤。
黑烟从它们鼻孔、指尖、后颈冒出来,聚成一条细线,往符阵中心流。地面血痕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吊死鬼坐在角落,头发散开,一根根悬在空中。她没说话,手指轻轻勾动,发丝末端开始打结。第一个结是死扣,第二个绕三圈,第三个……形状变了。
我看了一眼。
六角形,边缘发光。
她把最后一股发丝穿进去,整张网轻飘飘浮起来,挡在我们和鬼宠之间。
老鬼点头:“有点用。”
“这叫‘固魂结界’。”她说。
“我说是锁魂。”
“错了。老师写的图谱上标的是‘固’。”
老鬼没反驳。他转头对我说:“继续。别停。”
我换气,再吹。这次加入了昨天那段咒律节奏。老鬼教的,说是民国殡仪馆传下来的控魂法,不能念出口,只能融进音律里。
唢呐声一变,符阵突然升温。
我左手无名指猛地一跳——那是契约连接的位置。七只鬼宠背部同时浮现淡蓝色印记,倒写的“阴”字,七道锁链绕边,正是“阴枢诀”的缩影。
披甲那只猛然抬头,四肢离地,缓缓走到我面前,低头,前爪贴地。
它懂了。
我睁眼,嘴角扬起:“护阵。”
它不动了,像尊门神立在我侧前方。
第二只爬起来,绕着圈走,忽然转向吊死鬼的结界,一拳砸过去。轰的一声,光网震了一下,没破。它退后,趴下,摆出警戒姿态。
第三只冲向天花板,撞出个洞,瓦片掉下来一半,被结界挡住。它落地翻滚,最后也归位。
七只全列好了。
不再是乱来的亡魂,是能听令行事的兵。
老鬼咳嗽两声:“行了。今天到这。”
“不行。”我说,“还有事没试。”
我起身,走向火葬场旧址。那里只剩半堵墙,地面焦黑。我蹲下,手指划过裂缝,摸到一丝凉意——最后一缕焚尸怨气还没散。当年我就是在这碰了石碑,引来万鬼约。
我招手。一只体型最小的鬼宠爬过来。它原本是模糊人形,现在体表覆了一层骨质铠甲,关节处有裂纹渗黑气。
“去碰它。”
它犹豫。
“去。”
它伸出手,指尖触到焦土。
瞬间抽搐。
整个身体弓起来,铠甲颜色加深,背后咔地伸出一对骨翼虚影,展开不到三秒,又缩回去。它跪在地上,喘息声像风箱。
我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替死次数-1,解锁技能:瞬闪(短距穿梭,限夜间)】
我瞳孔发热,幽蓝光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
不是升级,是拿命换技。每一场完整的死亡事件,攒下的怨气够多,就能让它们突破一次。代价是少一次复活机会。
我回头看向老鬼:“你知道这事?”
“废话。”他靠着墙,“你以为阴间流的本事是白给的?有人真死了,留下执念,才能养出新能力。你想让它们强,就得让它们再死一次。”
“所以你刚才让他们咬你,也是在测试这个机制?”
“蠢货。”他冷笑,“我是看你们谁都搞不定场面,才动手镇压。他们咬我,是因为我能压住怨气反噬。换成你,早被撕了。”
我没说话。
我看着那只刚解锁瞬闪的鬼宠,它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有光在转。
它愿意。
它们都愿意。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再来一轮。”
“你疯了?”老鬼皱眉,“它们刚吸收完,再逼一次可能直接爆体。”
“不会。”我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我走到符阵中心,用指甲重新补全断裂的笔画。血不够,就咬破手指继续画。线条闭合的瞬间,地面轻微震动。
七只鬼宠同时抬头。
我吹出一段新编的音律。不是《安魂调》,也不是清浊调,是我自己拼的节奏——前两拍来自老鬼的呼吸,中间加了段吊死鬼纠正我语法时的语调停顿,最后收尾用了我爸放录音机时常播的鼓点。
音波扩散。
七只鬼宠背上“阴枢诀”印记再次亮起。
披甲那只缓缓站起,右前爪抬起,做出一个动作——用爪尖蘸了点地上的黑灰,在面前画了一笔。
补上了它面前符阵的缺口。
另一只跟着做。
第三只也动了。
七只全都开始修补符阵,动作整齐,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
我不是唯一能操控他们的。
它们也在回应契约。
老鬼盯着这一幕,没说话。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口——前任馆主残念注入魂核的地方。
那里还在跳。
像有另一个心跳,藏在他身体里。
吊死鬼停下编织,发丝缓缓收回。她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这次的结,比以前结实。”
我走回原地,摸了摸左耳耳廓。空的。耳钉还在老鬼手里。
我嚼了颗新的薄荷糖,含在嘴里。
还没化开。
训练场的灯忽闪了一下。
七只鬼宠突然全部转身,面向同一个方向。
不是门口,也不是火葬场,是灵堂侧面那堵从未打开过的墙。
那里有一块砖,颜色比别的深。
表面浮出一道裂纹。
不是现在裂的。
是昨天就有的。
但我现在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