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冷气扑面而来,我不眨一下眼睛。脚下那条发丝铺的路还在跳动,像有心跳。我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门无声合上。
镜墙围成环形,每面镜子都映出我。可那些影子不对劲。有的举着唢呐,有的转头看我,有的嘴里在嚼东西。我自己的动作是向前走,但镜子里的我在后退。
我停下。
左手按住手腕。绳结留下的红痕还有温度。我闭上眼,不再看镜子。只感觉脚底传来的震动。鬼路还在响,像脉搏。
我跟着这感觉往前走。
一步,两步。地面开始湿滑。睁开眼时,积水已经漫到脚踝。水面结了薄冰,冰下有青砖的影子。不是现在的殡仪馆。是民国时候的老地基。
一个声音响起。
“蠢货,进不去门,就钻影子。”
是老鬼。
我低头看冰面。倒影里没有我。只有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影,站在一座小楼前。他抬手,指向门缝。
我知道该怎么做。
右脚踩上冰面。冲锋衣立刻渗出黑色黏液,顺着袖口往下滴。胸口一闷,万鬼约在皮肤下抽搐。像是提醒我——这里不该来。
我咬破舌尖,把最后一颗薄荷糖嚼碎。甜味冲进脑子,让我清醒。
左手指节敲了三下唢呐管身。低音《安魂引》吹出半句。音波压住体内乱窜的鬼气。我整个人沉下去。
不是掉进水里。
是穿过冰面。
落地时膝盖一软。我撑住地面,喘了两口气。抬头看见一间书房。四面墙上贴满旧报纸,全是殡仪馆的消息。桌上摊开一本日记,封皮写着“阴兵实验日志”。
老鬼站在我身后。
他不在实体世界。他的身影浮在对面墙角的冰面上,半透明。左手无名指已经看不见了,断口像被风吹散的烟。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东西。”我说。
“废话。”他说,“你要真聪明,就不会问。”
我没理他。走到桌前,伸手去拿日记。
指尖刚碰封面,纸页边缘冒出三个血手印。整本日记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要合上。
我摘下左耳的青铜骷髅耳钉,按在纸上。
耳钉变烫。骷髅眼窝里泛起一点红光。那些血手印慢慢褪去。文字开始变化,阴文转成了我能看懂的字。
我翻页。
第一行写着:**民国二十三年,阴兵计划启动。目标:缔结亡魂契约,打造可控战力。**
下面记录了七次实验。前六次失败。尸体腐烂,灵魂失控,守夜人被拖进焚化炉烧死。第七次成功,但代价是活人献祭。实验员用绑来的流浪汉做媒介,强行注入怨气。
老鬼是负责人。
他不同意杀人。
第八次实验当天,他毁了阵法。放走了所有未完成的阴兵。同僚将他围困在停尸房,用七寿衣老者的阴风阵锁住魂魄,让他不得轮回。
最后一段是他自己写的。
“我不走。三百阴兵还困在这栋楼里。他们没完成契约,也没得到超度。我若离开,谁替他们点灯?”
我合上日记。
转身看他。
“所以你一直在这里等?等一个能继承万鬼约的人?”
“你以为谁都配?”他冷笑,“多少所谓正统御兽师,连鬼话都听不懂。你至少……肯听。”
“那你刚才为什么让我进阵?你知道那里有冥河锁。”
“因为你也想知道。”
天花板忽然震动。
一块青铜长锁从上方降下。锁身缠满黑雾,四周刮起旋转的阴风。风中有哭声,是那些没被超度的阴兵。
老鬼动了。
他一步跨出冰面,朝冥河锁伸出手。
阴风瞬间转向,卷向他的手臂。他的左手无名指彻底消失,化作一缕灰烟飘散。
“别动!”他吼我,“这是七寿衣的手笔,沾了就散!”
我站在原地。
唢呐还在手里,但我没举起。我知道现在动手没用。这个阵不是打能解决的。
“你早就受伤了。”我说,“为了救我那次,你吞了火葬场的怨气。身体一直在散。”
“所以呢?”他盯着自己的手,“人都会死。鬼也会散。我只是晚了几百年。”
“值得吗?为了三百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阴兵。”
“你说什么?”他突然瞪我,“他们不是数据,不是实验品。他们是人。死得不明不白,又被当成工具。我不让他们再被人利用一次。”
我沉默。
掏出剩下的半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糖已经不凉了,但还能提神。
我把唢呐放在桌角。
“你要真不想让我知道,就不会让我走这条路。”
老鬼愣住。
过了几秒,他笑了。声音沙哑,像是锈铁摩擦。
“……是啊。我是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抬起残手,指向空中那把锁。
“拿它,就得破阵。破阵,就得有人替你扛反噬。”
“你就是那个人?”
“不然呢?你觉得谁能活着走进这种地方?”
我没有回答。
目光落在锁链中间。那里刻着一行小字:**第二把冥河锁,封三百阴兵执念。**
风更大了。
锁链轻轻晃动,在我瞳孔里映出幽蓝的火光。
老鬼退回冰面倒影中。他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像三十年前那样守着一扇门。
“你想问的,我都不会答全。”他说,“但你可以开始想了——”
他顿了一下。
我看向他。
“为什么偏偏是你,签了万鬼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