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殡仪馆后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父亲今晚值班,停尸房没人敢来,这片区域安静得能听见水管滴水的声音。我靠在值班室的铁门上,手撑着膝盖喘气。冲锋衣贴在背上,湿了一片,不是汗,是那种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黏腻感。
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呼吸越来越沉。
白天广场上的事还在脑子里回放。考官的脸,符纸烧出的青焰,还有那块玉佩碎片——我从口袋里把它掏出来,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边缘锋利。我对着灯照了照,它没光,也没反应,就像一块废石。
可我知道它不对劲。
刚才走路的时候,它在我掌心发烫了一下。
我没空想这些。
体内那股东西又动了。顺着肋骨往上爬,像有几只手在里面抓。我咬住后槽牙,没出声。这种痛不能喊,一喊就乱了节奏。
我摸到左耳的耳钉。
青铜骷髅,冰凉粗糙,从小戴到大,父亲说是我娘留下的。
指尖刚碰到它,突然发烫。
“蠢货!谁让你签‘万鬼约’的?!”
声音直接炸在我脑子里,不是耳朵听到的,是整个颅腔都在震。
我猛地缩手,后背撞上铁门。
眼前空气扭曲,一团黑雾从耳钉里涌出来,越聚越浓,最后站成一个人形。穿的是老式长衫,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两只眼睛泛着灰白光。
我没动。
他也站着不动。
几秒后他冷笑一声:“还知道别乱跑?你这身子现在就是个漏斗,收了鬼也留不住。”
我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往前走一步,影子没落在地上,而是浮在空中,歪斜着。
“叫陆阴九?”他问。
我点头。
“十九岁,平民出身,魂启仪式上把血抹在禁碑上了?”
我又点头。
“蠢。”他甩出两个字,“万鬼约是阴府弃案,三百年没人敢碰。你以为那些鬼为什么听你?因为你签的是死契,它们拿你当替死鬼养着。”
我不信。
白天唢呐会回应我,鬼也听令。
他看穿我的想法,冷哼:“它们听你,是因为还没到吃你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手,一缕黑气缠上我右肩。那里正渗出黑色黏液,像油一样顺着布料往下流。
黑气裹住黏液,开始往回收。
我感觉肩膀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进去,又冷又痛,腿一软差点跪下。我抓住桌角撑住自己,指节发白。
他没管我疼不疼,继续施术。
黑气越缠越紧,黏液一点点被吸出来,在空中凝成一颗黑珠。他手指一弹,黑珠飞进耳钉里。
我喘着气抬头。
他脸色比刚才淡了一些,身形也有点虚。
“省点力气。”他说,“这点反噬都扛不住,三天内就会被怨气啃空五脏。”
我想说话,嗓子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老鬼。”
“为什么在我耳钉里?”
“因为你娘把我封进去的。”
我愣住。
他还来不及多说,窗外忽然掠过一道影子。
长发垂地,脖子拉得很长,舌头拖到腰际。
老鬼猛然转头,眼神一厉。
我也看到了。
那东西站在停尸房外的走廊尽头,背对着月光,一动不动。
老鬼挡在我前面,低声说:“那是吊死鬼,也是你的先锋官。”
我没吭声。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回头盯我:“但现在,你最好什么都别问。”
“想知道真相?”他声音压低,“先活下来再说。”
说完他转身,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一张灰白符纸凭空出现,正是我白天捡到的那张。
他捏住符纸一角,轻轻一抖。
背面红笔画的眼睛符号亮了起来。
“这张引魂帖是你娘的东西。”他说,“她当年就不该让你碰石碑。”
我脑子嗡了一声。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停住。
耳钉开始震动。
他低头看了眼,身形迅速变淡,化作一缕黑雾钻了回去。
最后一句话留在空气中:“想控鬼,先学会吹《安魂引》。”
我站在原地,左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唢呐。
它还在微微震。
和心跳同步。
我坐到角落的椅子上,把唢呐放在腿上。
刚才那一段音律在脑子里反复回响。不是旋律,是一种频率,像是某种指令波。
我试着用手指按住侧面卡扣。
咔。
唢呐发出一声短鸣。
周围空气晃了一下。
停尸房最里面的铁柜轻响一声,像是有人推了一下。
我松开手。
声音停了。
但我知道,它记住了。
老鬼说《安魂引》不是用嘴吹的,是用心神共鸣。
我闭上眼,不再用手操作,而是集中精神,想象那段频率从脑子里传出去。
第一次失败。
唢呐没反应。
第二次,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扩散。
脑海中那道音律突然清晰。
唢呐震了一下。
不是短鸣,是一段断续的调子,像哭丧的前奏。
外面走廊的灯闪了一下。
我睁开眼。
手没抖。
我知道刚才那一声有效。
体内的躁动弱了些,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住了。
我低头看右肩。
衣服干了。
皮肤上没有残留的黑液。
但我知道问题没解决。
这只是压制。
老鬼用了自己的东西帮我,他自己都变透明了。
我攥紧唢呐。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根本不是什么御兽师。
我是容器。
是那些鬼选中的寄主。
可白天广场上,它们确实听我命令。
我抬起左手,再次触碰耳钉。
它温热。
没有声音出来。
老鬼进去了,暂时不会说话。
我也不急。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再试一次《安魂引》。
我把唢呐举到唇边,不是为了吹,而是当作支点。
闭眼,集中意识。
脑海中的音律重新浮现。
这一次,我加了一点自己的东西。
一个指令。
停下。
唢呐震动加剧。
门外传来拖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