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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古战场的秘密

    风从铁青色的山脊上滚下来,带着锈蚀的味道。

    林砚伏在断崖的阴影里,掌心紧贴着怀中那方温凉的山河印。远处,元军的黑色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马蹄踏碎枯骨的声响隐约可闻。他屏住呼吸,泥土的腥气混着某种更深邃的、铁与血沉淀了数百年的气息,钻进鼻腔。

    就是这里。文天祥最后抗元的古战场之一,地图上早已湮没无闻的隘口。

    怀中的山河印忽然轻轻一震。

    不是错觉。那震动极其微弱,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胸腔里荡开一圈冰凉的涟漪。他低头,看见印钮上那些原本黯淡如蒙尘的云纹,正渗出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仿佛沉睡的脉搏被远方某个同频的心跳唤醒。

    地脉。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脚下这片被血浸透又风干、被遗忘又被野草覆盖的土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呼吸,与山河印发出遥远的呼应。他冒险将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的内息渡入印中。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碎了。

    不是消失,而是像一面蒙尘的铜镜被骤然擦亮一角——断崖、枯草、远方的敌军,全都褪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嚣震天的混沌。

    ***

    喊杀声是粘稠的,裹着硝烟、汗臭和浓烈的血腥。空气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铁砂。林砚“看”见自己站在一处简陋的土垒后,却又不是自己。视角摇晃,手中沉重——那是一柄卷了刃的长刀,虎口早已震裂,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流下,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土垒前方,黑压压的元军如潮水般涌来,箭矢破空的尖啸不绝于耳。身边不断有人倒下,穿着褴褛宋军衣甲的,面孔模糊,只有眼睛亮得骇人,那光在下一刻就可能永远熄灭。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就在土垒中央,一面残破的“宋”字大旗下。那人甲胄染血,鬓发散乱,身形却如一根钉死在阵地上的铁桩。是文天祥。不是史书画像上的雍容,也不是后世雕塑的悲壮,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榨出骨头里最后一点铁与火的精悍。他正对着身旁几个将领嘶吼着什么,风声太大,话语破碎,只捕捉到几个字眼:“……寸土……气节……”

    忽然,文天祥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

    那一瞬,林砚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自己——穿越数百年的、虚无的注视者。但文天祥的目光越过了他,越过了厮杀的战场,投向更深远的天际,那目光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一种更为决绝的执着。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方印。

    形制古朴,非金非玉,在漫天烽火与血光中,它显得异常沉静。文天祥以指为笔,以血为砂,凌空虚划,然后重重将印按在脚下的土地上。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地动山摇。只有一股沉浑的、无法言喻的波动,以那方印为中心,悄然荡开。像一颗心沉入大地深处,与这片山河破碎的筋骨紧紧贴合。即将溃散的防线,竟奇迹般地又稳住了片刻。那并非神力加持,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被唤醒——是脚下土地残存的意志,是无数逝去魂灵未冷的余温,被那方印短暂地凝聚、显化。

    山河印。

    林砚怀中的印猛地发烫。

    ***

    幻象潮水般退去。断崖的冷风重新灌满肺叶,远处元军巡逻骑兵的火把光点,在渐浓的夜色中明灭。林砚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方才幻境中金铁交鸣的余震。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山河印静静躺着,那微光并未熄灭,反而凝实了一丝,印身上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痕,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了微不足道的一线。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正从印中缓缓反哺而出,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像干涸河床渗入的第一缕清泉。

    不是天地灵气的灌注,而是……历史的回响,是这片土地记忆深处,某段不屈精神被共鸣后,反馈回来的一丝微光。

    他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古战场遗址。风穿过嶙峋怪石和荒草,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那声音里,依稀还混着遥远的呐喊与叹息。脚下的大地不再只是泥土和岩石,它成了一部沉重书卷,每一寸都写满湮没的故事,而山河印,就是一把偶然拾得的、能勉强翻开几页残章的钥匙。

    元军的火把更近了。林砚将山河印紧紧按在胸口,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刚刚目睹的片段,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不同的火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睡的战场,身形悄无声息地没入更深的黑暗。

    寻找,才刚刚开始。而这方印与这片大地共同的秘密,远比想象的更为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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