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和李家屯同属红星公社,两村之间隔着五六公里的山路,因村旁有条狭长幽深的沟壑而得名。
夹皮沟早上,一道身影挑着两桶大粪,向菜地走去。
天刚蒙蒙亮,夹皮沟的炊烟还没散尽,一道佝偻的身影就挑着两只沉甸甸的粪桶,摇摇晃晃地向村外的菜地走去。
苏康明今年刚过五十,以前在城里当领导,一直坐在办公室,哪干过这样的重活?
可如今,他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浇菜地,七点前必须完工,白天还要跟着村民一起收秋,忙到月亮升起才能歇口气,好在最近不用被批斗,否则到半夜也没办法休息。
“呕!咳咳!”
刺鼻的粪味扑面而来,苏康明忍不住干呕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虽然已经干了几个月,他还是无法适应这味道。
吐了半天,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扶着粪桶歇了片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咬咬牙,继续往菜地里泼粪。
终于,在村民们起床做饭前,他赶完了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村边的牛棚。
“回来了?快把担子给我,赶紧去洗洗。”
牛棚里,一个气质温婉的妇人连忙迎上来,接过他肩上的扁担,正是苏暮鱼的母亲任婉蓉。
她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有些凌乱,却难掩骨子里的优雅。
“我没事,小雪怎么样?”
苏康明捶了捶酸痛的腰,声音沙哑地问道。
“小雪没事,就是累着了,再加上最近一直没有吃饱饭,所以...”
任婉蓉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家里的食物多让她吃点吧,我们少吃点没事。”
苏康明眼神黯淡,心里满是愧疚。
曾几何时,他们什么时候为粮食发愁了。
“就算如此,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能坚持多久是多久吗,实在不行,我们进山看看,山里野菜蘑菇多,也不至于饿死吧。”
“能不能向村里借点?”
“你觉得可能吗?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唉!”
任婉蓉叹了一口气,回到牛棚盛了一碗稀饭,递给苏康明。
完了之后,又在锅里捞了又捞,把稠地捞的一个碗里,递给旁边蜷缩在干草上的小姑娘。
“妈,我喝点汤就行了,这些给爸吃吧。”
苏暮雪只有十三四岁,脸颊蜡黄,嘴唇干裂,看到碗里的稠粥,咽了咽口水,却把碗推了回去说道。
“小雪,你吃吧,爸爸不饿。”
苏康明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
“赶紧吃吧,一会儿还要上工呢。”
任婉蓉也劝道。
“哦!”
苏暮雪点点头,拿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每一口都吃得格外珍惜。
一碗清汤寡水的玉米糁子密勉强暖暖胃,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敢喝第二碗。
喝完之后,三人拿着镰刀去田里,开始一天的劳动。
队里分给他们五亩稻子,要求一天之内割完,否则第二天就要加倍罚工分,他们只能拼尽全力。
就在他们干活的时候,李青山来到夹皮沟。
“牛棚有住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暮鱼的家人。”
李青山先去牛棚看了看,然后往田里走去。
“大爷,你好!”
李青山看到一个大爷正在路边休息,抽着一个烟递给他。
“你是我们夹皮沟的吗?来这儿干啥?”
那个大爷并没有接李青山的烟,警觉地看着他。
“大爷,我是公社国营饭店的伙计,过来打听个事。”
“什么事?”
“我们饭店想收购点野味,听说夹皮沟有猎户,过来问问情况。”
“猎户呀,有,你看的山坡那家吗?他是我们村里的猎户。”
“哦,谢谢大爷。”
“不客气。”
“大爷,听说村里下放了几个资本家,我怕想想看他们长什么样?”
“你找他们干什么?小伙子,我告诉你,他们可是资本家,你千万不要和他们有接触。”
“大爷,实不相瞒,我家之前就是被资本家祸害的,我就过去吐几口唾沫!”
李青山义愤填膺地说道。
“哦!是这样呀,你看到那个歪脖子树了吗?他们就在那里。”
“好,谢谢大爷!”
李青山谢了一句,向歪脖子树那边走去。
“康明,休息一会儿吧。”
任婉蓉看着苏康明汗流浃背的样子,心疼地说道。
“我不累。”
苏康明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挥舞着镰刀,他多干一些,任婉蓉她们就少干一些,这样他们天黑之前还能干完。
“你们好。”
就在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苏康明一家三口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疑惑地看向来人。
李青山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身材高大,笑容温和,看起来不像坏人。
可在这个年代,从来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他们,更别说打招呼了。
“你是?”
苏康明警惕地问道。
“我是路过的,有点口渴,想问你们讨碗水喝,不知道方便吗?”
李青山笑着说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
任婉蓉的眉眼间,和苏暮鱼有几分相似,而旁边的小姑娘,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苏暮鱼,他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再看他们面前的饭篮子,里面只有一点稀粥,连块干粮都没有,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水?有!”
说着任婉蓉给李青山倒了一碗水。
“谢谢。”
李青山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婶子,不知道你认不是认识苏暮鱼?”
“谁?暮鱼?你怎么认识暮鱼?”
任婉蓉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地抓住李青山的胳膊。
苏康明和苏暮雪也瞬间围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急切与期待。
“婶子,你先不要激动!”
李青山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然后长话短说:“暮鱼是我媳妇儿,她现在很好,就是她比较担心她的父母,所以让我打听一下。”
“暮鱼...结婚了?”
听了李青山的话,任婉蓉内心无疑掀起惊涛骇浪。
“姐姐,嫁人了?”
就连旁边的苏暮雪也一脸惊讶!
要知道她姐姐眼光很高,根本看不上他们家属院的那些男生,如今怎么嫁给一个农村人?
“婶子,不知道您是暮鱼的什么人?”
李青山基本上确认他们是苏暮鱼的家人,还是问道。
“我是暮鱼的妈妈,小伙子你叫什么?家里哪里的?暮鱼现在怎么样?”
任婉蓉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我叫林青山,李家屯的,暮鱼现在很好,等过两天我打她来看望你们。”
“好好好!”
任婉蓉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忍不住留下来。
当然他们一家人下放的时候,他们一起下放同一个地方,多少有个照应,而苏暮鱼却是一个人下放的一个陌生的地方,每每想到这里,任婉蓉有些担心。
可是他们的因为成分的问题,无法离开夹皮沟,根本没办法寻找苏暮鱼。
现在突然得到她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苏康明也红了眼眶,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道:“小伙子,谢谢你照顾暮鱼,委屈她了。”
“叔叔,您别这么说。”李青山摇摇头,“暮鱼是个好姑娘,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婶子,我没办法长时间待在这里,等过来我带暮鱼再过来。”
李青山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连忙说道。
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些大白兔糖果递给苏暮雪面前,然后起身离开,向村里的猎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