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阴山口,镇北军已经列好阵。
黑铁甲一排排压在雪地上,盔面罩着寒光。
李执衡翻身上马,拉紧缰绳,马蹄在霜地上踏出一串沉闷的声响,
缓缓随队出营。
“李总管可要小心了,要是死在了阴山,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啊。”
王山骑着高头战马,从侧翼斜刺里冲出来,铁蹄一抬一落,雪沫溅在李执衡靴边。
他身后那几名前锋骑兵,个个横着刀。
回头看李执衡时,眼神里都是明晃晃的轻蔑和嫌恶。
李执衡坐在马上,背脊挺得笔直,
手腕稳稳按在马鞍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当风从耳边吹过去。
“你要死了,皇上肯定得怪罪沈将军,到时候我们都得过被你这个废物连累。”
“倒是不至于连累性命,一顿军棍怕是逃不掉了。”
后头有人接话,笑声粗野,
冲他吐了一口痰,痰星落在雪地。
“阉狗。”
李执衡只是略略收了一下缰绳,让马头偏开半步。
风从他鬓角吹过,看起来依旧平平静静。
“还不跟上大部队?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督军队从后方缝隙里穿过来,马蹄拖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林慕婉面色如霜,眉眼冷淡,一双眼在盔缝下扫过来,既不惊讶,只是淡淡一扫,便继续往前。
她那张脸冷着的时候,更显得轮廓锋利,偏偏长得极美,
不由得让人多看一眼。
王山在旁边压低声音骂了一声:“小白脸,等你好消息。”
脸上的笑收了个干净,催马追向前阵。
林慕婉勒住马缰,马头在原地打了个响鼻。
她居高临下看着李执衡。
“战场不是儿戏。”她平声道,“这次让你突袭粮仓,只是为了牵制北蛮主力。
这一仗,正面阵线上,势必要硬碰硬。”
她话说得很直,没有一点安慰的意思。
“给你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
“我可以分出十个亲卫给你。”
李执衡在马上俯身抱拳,声音沉稳:“多谢林校尉费心,功不成,誓不还。”
林慕婉微微一笑,那笑意淡得很,却让眼角的锐气压下去三分。
“我倒不在乎什么功不功的。”
她侧过脸,看向前阵。
远处旗影前,一匹战马独立,沈蝶衣披盔执枪,整个人像钉在风雪里的铁桩。
“不过沈将军要我转告你……”
“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林慕婉一夹马腹,战马长嘶,
督军旗再次举起,跟着大军压向前线。
李执衡微微一愣,他吸了口冷风,胸口一紧。
这一趟,必须拿下。
就算是给圣上,也给沈蝶衣,都长点脸。
他拨转马头,离开主阵,单骑钻进阴山口那条崎岖的山道。
山道狭窄,两侧山石壁立,枯草从石缝里探出黄尖,脚下积雪被马蹄踩碎,
发出又闷又脆的声响,
风从谷中灌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潮意。
……
正面战场上,镇北军的锋线已经撕开了北蛮的第一道防御。
倒下的木栅和破碎的盾牌横七竖八地堆在雪地上,断枪折矛插得乱七八糟,血水在冰面上糊成一片暗红。
“止步。”
沈蝶衣一拉缰绳,战马在乱石间硬生生顿住,喷出一口白气。
她的目光在前方扫了一圈。
敌军残兵匆匆撤退,旗帜倒得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狼狈得很。
“慕婉,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压低声音,眉头微蹙,
“这里布置的兵力,好像和情报有出入。”
按理说,这是北蛮侧翼要道,应该埋着重兵,现在却像被人提前挖空,只剩下一层皮。
王山提着狼牙棒从尸堆上跨过来,随手把棒头的血在一具尸体上蹭了蹭,笑得满脸狞光。
“将军,我觉得不必多虑。”
“方才我的手下抓到了一个俘虏,自称是前来慰问前营的小首领。”
他把腰间一个还没断气的蛮兵往地上一踢。
“说是他们的窝阔台可汗,在阴山之中宴请百将,为了庆祝攻占了幽州。”
王山眼睛发亮,声音压得更低,却藏不住那股躁动:
“我觉得应该趁着他们兵力空虚,穿过阴山。若是一举夺回城池?这可是天大的战功啊。”
沈蝶衣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抬眼看了看阴山方向。
那一带山脉此刻安安静静,白雪压在山脊上,像一条伏着不动的巨兽。
她的指节在缰绳上缓慢敲了两下。
……
更高处的山崖上,一排蛮骑伏在乱石后,战马嘴被厚布塞住,只能从鼻孔里急促喷气。
盔甲外缠着兽皮,把可能反光的地方都遮死,只留下一双双眼睛,从缝隙里往下看。
窝阔台亲王半靠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后,斗篷披着狼皮。
他眯着眼俯视谷中,视线缓缓掠过那条正在向阴山推进的镇北军长蛇阵。
“中原的女人就是嫩啊。”
他盯着阵前那两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沈蝶衣和林慕婉都在他眼底。
“是我们草原的女人比不了的。”
亲卫队长阿提木趴在另一处石头后。
他听见这话,咧嘴一笑,舌头在干裂的唇边舔了一下,
眼神黏在沈蝶衣身上,舍不得移开。
静静看着镇北军一步一步往那道收口的山谷里钻。
“就是脑子太蠢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
“比中原的男人更蠢。”
“还想着烧掉粮仓,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抬起手,指尖向下一压。远处山腰上的号角手已经把号角抵在唇边,只等这个动作落下。
只要一声号角,藏在山腹两侧的重甲骑兵、滚石、弩车,就会一齐倾泻进去,把谷底那支队伍活活磨烂。
“阿提拉。”窝阔台道。
“这次如果能把镇北军全歼?那个看着就不好驯服的女人,就赏给你了。”
阿提拉低笑了一声。
“那我肯定会好好待她一回,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蛮军粮仓。
炽焰姬站在阴山风口,赤色披风被狂风高高掀起,露出了棕色性感背脊。
腰身收紧,如一把出鞘的弯刀。
焰纹铠甲沿着她的肩胛滑落至腰际,冷硬而张扬。
她微微侧首,声音不高:
“只来了一个人?”
下一瞬,山道两侧的岩壁缓缓亮起一片冷光。
密密麻麻的弓箭在阴影中架起,铁羽如林,杀气压得山风都低了三分。
弓弦轻颤。
有人冷笑出声:
“中原人竟敢一个人深入阴山。”
“看气息,不像是什么高手。”
山路尽头,一道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黑衣、长刀、孤绝。
有人低声请示:
“要不要直接放箭?”
炽焰姬却忽然抬手。
“收了吧。”
弓弦齐齐回落。
她向前踏出一步,火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既然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残忍美艳的弧度,这可是大好机会。
将此人严刑逼供。
或许能问出大梁在燕云地区的防线图。
她五指微屈,掌心“嗡”的一声炸开炽烈火光,火焰顺着雪白的腕骨一路窜上前臂。
碧落宫的绝学赤炼金焰功,终于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
火色由赤转金,再由金化紫,如活物般游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