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圆方丈站在大殿之中,身后只燃了一盏烛火。
宋檀跪在他面前,一身素衣,满眼歉意,“方丈,烧毁的屋舍我会修缮,庙里的香火钱我也会加倍捐赠,今夜闹这么一场,搅扰的僧人不安,神佛无眠,宋檀诚心悔过,定三年吃素,日日抄经,终身行善悔过。”
晶圆方丈盯她许久。
重重叹气:“宋施主何必自责,佛要度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琐碎杂事。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迷了心放弃了自己本该走的路。”
“你爹娘和我是故交,他们经商多年,一生做无数善事,给你取名檀,也是希望你和他们一样,乐善好施,坚毅勇敢,不被奸人蒙蔽。”
宋檀猛地抬头,问出从她重生最想弄清楚的原因。
“方丈,您和我爹娘是好友,你可知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把我和家业托付给方氏。”
她爹娘与她不同,清醒聪明了一世,不可能不知道方氏的人品。
“还有我,那些经历究竟是我前世,还是一场噩梦……”
为什么,她会重生一世。
“万物有定法,未到时机不可说。”
晶圆方丈含着笑,目光似看她,又似什么都没看。
只念着佛号,转身离开。
“缘来缘去,花开花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非要弄个明白,只要记得来的路,只要记得要走的方向,答案也许就在你身后。”
宋檀垂目伏地。
晶圆方丈无声无息离开。
这会恨意褪去,她浑身就像灌了沙,连地上的影子都歪斜着像寻不到根的野草,试了几次都站不起身。
漆黑的大殿,菩萨坐落在暗处,只有一双眼微眯着俯瞰众生,宋檀抬起头,直直望着。
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方氏扎在她宋家攀折多年,只怕日后一次要比一次凶险,争到最后谁生谁死也未可知。
她缓缓抬手握紧脖子上挂着的坠子,眼泪一滴滴地滚落。
若她爹娘还在,她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她爹娘死的突然,她年纪尚小,硕大的家产落在她头上如烫手山芋,也是这时方氏带着人出现,拿出爹娘立下遗嘱——说他们二人念着上官家是世交,和她又有婚约,等她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方氏再把大权交回。
就这样,上官一家留在府里多年,宋家和她也被托付到方氏手上。
可方氏哪里是良人,蛰伏多年,出手要断了她所有退路要了她的命。
不用她细查,只怕这些年宋家的店铺,租的,都像那些婆子一样易主变心,忘了自己主子是谁。
她本心向善,但命运不容。
满心怨恨若不讨回公道,岂不白白浪费此生。
若最后真要坠入阿鼻地狱,也不过是因果报应。
她认了。
宋檀起身点燃一炷香,刚要插入香炉,突然远处咔嚓一声轻响。
一道身影殿内一角走出。
宋檀咬了咬牙,主动上前。
高大的背影宛如青松,周身被明月笼罩,只看背影,儒雅俊逸,身姿笔挺,仿佛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像手握笔墨随时能拨弄朝野的谋臣。
沈家历代都是文臣。
可偏出了一个他,手拿长枪,从人海里浴血厮杀闯出自己的天地,宋檀想着,心里对他更多了一分敬重。
沈修礼意有所感的突然转眸。
宋檀脚步微顿,停在他三步远的位置行礼:“沈将军,好巧。”
沈修礼薄唇微动,面无表情。
“不巧,我在等你。”
高大的身影和前世温声关照她的人影重叠,让宋檀有种恍如和梦的不真实感。
莫名心里犯了酸楚。
宋檀神色微僵,屏息耳立:“是,我该好好谢过将军,等我夫君法事结束后,我带着柜台的掌柜去军中和您商议,确定军中棉服的数量。”
沈修礼绷着脸,淡淡点头。“各取所需罢了,而且。”
顿了顿,又露出一丝讥讽:“今日就算没我,娘子自己也能应对。”
宋檀怔愣了一瞬,也不知是他本就看破,还是听见她和晶圆方丈的话。
前世今生,最狼狈的模样都被眼前人瞧见,单说今日,若不是他开口,只怕方氏母女还要反击,哪能这么快把人定罪下狱。
宋檀摇头轻笑。
不愿解释,行了礼,握紧香转身刚要插入香炉。
身后人再次开口。
“宋娘子今夜当真在厨房?”
宋檀身子忽地一颤,心虚转身看他,却直接撞入他含着深意的眸子。
目光偏了半寸不让他窥见其中的不安,心里飞快思索,方才是不是哪里漏了什么马脚。
“将军说笑了,那粥人人都看到了,做不得假,难道还能是妾身变出来的?”
话音落下,沈修礼蹙眉,仍是垂首看着她,似乎在考究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厚。
宋檀抿唇,刚要开口鼻间嗅到一股荷叶气息。
这味道十分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什么地方,她刚闻过,一时想不起。
原本要说的话也忘在脑后。
沈修礼突然上前两步,面色阴冷,让人胆寒。
“宋家娘子,菩萨面前撒谎,你不怕下拔舌炼狱?”
“烫伤不一定因为熬粥,也可能是放火。”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烛火无声跳跃,照亮了宋檀眼底的慌乱,也印出了沈修礼眼底的晦暗。
宋檀呼吸一窒转身要走,忽地被他攥住胳膊。
沈修礼声音低沉,垂眸冷笑:“我的随从早早在小厨房备下了银芽粥,不过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粥就少了一碗。”
宋檀猛地抬头。
沈修礼没防备她这么大的动作,一时间没退让,宋檀的额头擦过他温热的唇瓣,两人皆是一颤。
趁着他失神,宋檀忙后退欠身,被触碰到的肌肤火辣辣的滚着热。
沈修礼眼里温色渐浓。
刚要斥责,视线所至,是一截被衣襟掩盖的脖颈,浓黑的发里露出一截如白玉般,上面一颗红痣若隐若现,浑圆可爱。
沈修礼只看了一眼,忙闭上眼睛,后退几步站在大殿外,但喉咙微不可闻滚了一滚。
等再睁眼,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急躁。
“宋家娘子可知,在庙宇放火的罪名?”
“又可知,我平日最恨被人算计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