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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裂变之明

    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里最冷、最暗的光景。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东安门城楼上,朱元璋(或者说,朱由检·朱元璋)被王承恩和两个侍卫几乎是架着站定。一件厚重但破旧的玄色披风从头裹到脚,勉强挡住了些许寒风,却掩不住底下那具身体的单薄和左臂不自然的僵硬。他脸色在稀薄晨光下白得泛青,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半阖的眼睛,偶尔睁开扫视城下时,会掠过一丝令人心头发紧的锐光——那是疲惫到极致后,反而异常清醒的、冰冷的审视。

    城头守军早已看到皇帝再次登城。昨夜西北方向的大火和随后传来的“吴三桂先锋夜袭建功”的消息,像一针强心剂,让这些苦熬了数日、濒临崩溃的士卒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带着血丝的希望。此刻看到皇帝带伤亲临,那希望里又掺杂了更复杂的情绪——敬畏,震动,以及一种被捆绑在一起的、近乎认命的悲壮。

    “陛下万岁!”有老兵嘶哑地喊了一声,随即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却用力压抑的呼应。

    朱元璋微微点头,没说话。他的目光越过破损的垛口,投向城外。李自成的营盘火光依旧通明,但明显能看出,靠近西北角的混乱已经平息,只是那一片区域火光黯淡了许多,烟雾仍在升腾。整个闯营的布局似乎有了些调整,原本密不透风的合围,在西北方向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向后收缩的弧度,而正对东安门、西安门等主要攻击方向,营垒反而更加厚实,旗帜移动频繁。

    “他在调整部署。”朱元璋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紧张得发抖的王承恩听,“西北角被咱们(或者说被他以为是吴三桂的人)捅了一下,他吃不准虚实,怕侧后被袭,所以稍稍后撤,加强警戒。但正面……”他顿了顿,“正面他反而增强了兵力。这是要……要么不计代价,在吴三桂主力到来前,全力一搏,砸开紫禁城。要么……就是摆出强攻架势,逼咱们出城野战,或者……逼吴三桂提前与他决战。”

    他的分析冷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垂危之人,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在掂量对手的下一步。融合后的意识,将朱元璋的战略直觉和朱由检对李自成行事风格的了解(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结合得天衣无缝。

    王承恩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心头更沉:“皇爷,那……那咱们……”

    “咱们不能动。”朱元璋打断他,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一动就死。守在这里,他攻,就得用人命填。他不攻,拖延下去,吴三桂的大军就越近。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谁更……豁得出去。”

    他话音刚落,城下闯军营中,一阵不同于之前的、更加沉重密集的战鼓声,猛地擂响!咚咚咚咚!如同闷雷碾过大地,震得城砖似乎都在簌簌发抖!

    紧接着,数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上天空,炸开刺眼的红光!

    “贼兵要攻城了!!!”城头各处,军官变了调的吼声次第响起。

    朱元璋瞳孔微缩。李自成选择了第一条路——不计代价,强攻!

    只见正面闯军营门大开,黑压压的步卒如同决堤的浊浪,推着数十架加固过的云梯、盾车,嚎叫着向城墙涌来!这一次,队形更加密集,前排士卒皆披重甲(虽然多是抢掠拼凑),手持大盾,后面跟着弓弩手和更多扛着土袋、准备填塞护城河(虽然很多地段早已干涸或填平)的辅兵。攻势之猛,决心之强,远胜以往!

    “放箭!!”

    “滚木!砸!”

    城头守军嘶吼着反击,箭矢如雨落下,滚木擂石轰鸣着砸进人堆。但闯军这次似乎铁了心,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踏着尸体继续冲!云梯重重搭上城墙,包着铁皮的梯钩死死扣住垛口,悍勇的闯兵口衔利刃,顶着盾牌,疯狂向上攀爬!

    “火油!快倒火油!”

    “金汁!烧滚的金汁抬上来!”

    守军将最后储备的防御手段也用了出来。滚烫的火油、恶臭的粪汁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焦糊和令人作呕的臭气。几处云梯被点燃,熊熊燃烧。

    但闯军人数太多了!攻势如同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多处城墙段同时告急,垛口处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不断有守军被砍倒坠城,也不断有闯兵嚎叫着跳上城头,又被数支长矛捅穿!

    朱元璋站在相对安全的城门楼附近,身体因为虚弱和寒冷微微颤抖,但目光死死盯着战况最激烈处。他看到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下,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压缩、撕裂。朱纯臣和高起潜负责的地段,抵抗尤为软弱,全靠一些低阶武官和韩赞周旧部在死撑。

    “王承恩。”

    “奴婢在!”

    “你下去,找到金铉。让他立刻带朕的手谕,去朱纯臣、高起潜那里。” 朱元璋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告诉他们,他们负责的城墙,若被突破一尺,朕不管他们是什么国公、什么太监,城破之后,朕或许会死,但朕保证,他们两家满门老小,绝对会比朕先走一步!记住,是原话!一字不改!”

    王承恩打了个寒颤:“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 朱元璋叫住他,声音更低,“让金铉找机会,暗示他们……昨夜‘吴三桂密信’之事,朕已知晓有人暗中与城外勾连,正在清查。让他们自己掂量。”

    这是恐吓,也是敲打。利用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制造疑云,让朱纯臣之流不敢轻易异动,至少在今天上午最关键的时段,逼他们出点力。

    王承恩领会,匆匆跑下城楼。

    朱元璋继续观战。左臂的伤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阵袭来,他不得不更紧地抓住身边侍卫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稳。意识深处,疲惫如同黑色潮水,不断试图淹没那点清醒的冷光。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这城头最后一面不倒的旗帜,哪怕只是站着。

    战况愈发惨烈。东安门正面一段城墙,由于之前破损严重,在闯军集中攻击下,终于出现了更大的裂痕,砖石松动!一小队悍不畏死的闯兵,竟然从裂缝处硬生生挤了进来,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后续闯兵顺着这个缺口不断涌入!

    “堵住缺口!!”附近的守军军官目眦欲裂,带人扑上。

    但闯兵凶悍,死死抵住。缺口在缓慢扩大!一旦这里被彻底突破,涌入的闯兵就能沿着城墙横扫,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看到了那个缺口。也看到了附近守军脸上渐渐浮现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阵低沉、苍凉、迥异于闯军战鼓的号角声,猛地从东北方向,穿透震天的喊杀,隐隐传来!

    那号角声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金铁般的肃杀,正是边军特有的制式!

    紧接着,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腾起了大股大股的烟尘!烟尘之中,隐约可见旗帜招展,虽然看不清字样,但那种严整推进的气势,绝非流寇所有!

    关宁军?!真的到了?!还是先锋?!

    这一下,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听到了,看到了!

    攻城的闯军攻势,明显地为之一滞!许多士卒惊疑不定地回头张望。后方闯营中,响起了更加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锣声和号令声,似乎在调整部署,分兵应对侧翼威胁!

    城头守军则爆发出绝处逢生般的狂喜呐喊:“援军!是援军!!吴总兵到了!!”

    士气瞬间暴涨!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奇迹般地重新稳固了一些,甚至发起了小幅反扑,将那个险些扩大的缺口又堵回去了一部分!

    朱元璋死死盯着东北方向的烟尘,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来了!终于来了!但……是福是祸?

    烟尘看似浩大,但移动速度……似乎并不算特别快?而且,只有东北一个方向?按照吴三桂大军的规模和之前的位置,如果全力突进,此刻应该至少有两到三个方向的烟尘才对……

    一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在他心头:这会不会是……疑兵?或者,只是吴三桂派出的一支偏师,用来牵制李自成,缓解紫禁城压力,而他主力……仍在观望?

    就在这时,王承恩连滚爬爬地又跑上城楼,脸色古怪,凑到朱元璋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急促说道:“皇爷!金铉金大人让奴婢赶紧禀报,他刚离开朱纯臣府上不久,就发现……发现成国公府后院角门悄悄打开,几个家人打扮的,护着一顶小轿,往……往西华门方向去了!看样子,像是……像是要趁乱出城!”

    朱元璋眼中寒光爆闪!

    朱纯臣!这个老狐狸!看到东北方向“援军”烟尘,以为大局将定,或者以为有机可乘,竟然想溜?!是去投靠即将“胜利”的吴三桂表功?还是觉得京城守不住了,另寻出路?

    想跑?

    没那么容易!

    “王承恩,”朱元璋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你亲自去,告诉西华门守将(韩赞周已死,现在是副手暂代),没有朕的亲笔手令,任何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许放出一人一马!违令者,斩!若是朱纯臣的人敢硬闯……”他顿了顿,“格杀勿论!首级给朕提来!”

    “是!”王承恩也被这老贼的胆大包天气得发抖,转身就要走。

    “等等。”朱元璋叫住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做完这件事,你立刻去找金铉,让他想办法,将朱纯臣试图趁乱出城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高起潜,还有……宫里其他可能和朱纯臣有勾连的人知道。”

    王承恩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借朱纯臣这把蠢动的“刀”,去吓唬其他潜在的“刀”,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可能引发内讧,互相撕咬!

    “奴婢明白!”王承恩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朱元璋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外。东北方向的烟尘似乎更近了些,战鼓和号角声也隐约可闻。李自成的大营明显骚动更剧,正面攻城的力度终于开始减弱,大量兵马被调往东北方向布防。

    压力,暂时缓解了。

    但朱元璋的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吴三桂的意图依旧不明。

    朱纯臣的异动只是冰山一角。

    李自成虽被牵制,但困兽犹斗。

    而自己这身体……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刺骨的麻木和虚弱传来。

    他抬头,望向渐渐泛出鱼肚白的东方天际。

    黎明将至。

    但黎明前的这一刻,往往最是寒冷,也最是……杀机四伏。

    裂变,不仅仅发生在紫禁城内外,更发生在每一个相关者的心中。忠诚与背叛,求生与野心,忠义与私利,都在这一夜一晨之间,被逼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悬崖边缘。

    而他,这个刚刚完成灵魂融合、站立在破碎江山与自身残躯之上的皇帝,必须在这裂变的漩涡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平衡,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臭的冰冷空气。

    “来吧……” 他对着渐亮的天光,无声地说道。

    棋盘已乱,棋子已动。

    这盘赌上国运与性命的残局,终于到了中盘最凶险的搏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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