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安文慧放下茶盏,瓷器与木几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知道你对我,对阿兄,对阿娘的好。但是,你的好我们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我们不能让你陷入不忠不义不孝的境地,不能让你成为过街老鼠,被人人唾弃。”
“为了你,我愿意!”
潘智东急急打断她,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安文慧的手,却在触及她平静无波的目光时,僵在了半空:“慧慧!我喜欢你……
表兄表妹是不可以成亲的,安文慧头大如牛,怎么就说不听劝不动呢?
再说,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姑娘啊,你十七岁了能不能成熟些?
也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都当爹了,自己一个现代人思维,他们跟不上节奏也是应该的。
“表哥,”
安文慧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倾诉,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远处,龙窑的火光在黑暗中执着地亮着一点红。
“你是潘家的大少爷,你有潘家,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是安家的大小姐,安家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责任和担子,我是大房唯一的血脉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潘智东听到这话愣愣的站在原地。
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那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他满腔炽热的情感,他孤注一掷的勇气,撞在这道无形的壁垒上,碎成齑粉,只剩下冰冷的绝望,一丝丝渗进四肢百骸。
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吗?
原来,在她心里,早就划清了界限。
是啊,他是潘家的嫡子,哪怕他再不愿意,他身上流着潘家的血,担着潘家的姓氏和期望。
而她,是注定要扛起安家门户的安大小姐,她要选的人,是能“入赘”、能舍弃本家、完全融入安家的人。
他做不到。就算他狠下心抛弃一切,潘家也不会允许。那只会是一场更难看、更激烈的风波,把她也卷入不堪的境地。
他不能……他不能那样。
熊熊燃烧的火苗,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潘智东眼中的光亮彻底黯去,只剩下死寂的红。他挺直的脊背,一点点佝偻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了安文慧的衣袖,也吹干了潘智东眼角最后一点湿意。
许久,久到远处打更的梆子声隐隐传来,潘智东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静得可怕,只是那平静之下,透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麻木。
“我明白了。”他说。
顿了顿,他看着安文慧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真要做的话?”安文慧笑了笑:“潘氏商行还欠着安家窑两千多两银子,潘掌柜已经和李家窑签了供货契约,往后可能就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人亲财不亲,要不,表哥让他们把这笔账结清了?”
潘智东张了张嘴,最后点头。
“我会让他们结清的。”
他说完,不再看安文慧的反应,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时,他停了一下,背对着屋内,声音低哑地传来:
“慧慧……保重。”
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小姐……”
知春一声叹息走了进来:“表少爷其实挺好的。”
“再好也不是我能想的。”
安文慧想小丫头知道个啥?
“小姐,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哪只眼睛看见的?
“表少爷和你谈情,你却和他谈钱,这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吗?”
安文慧真是服了,这丫头啊,心眼比莲藕还多!
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她真的是想趁着潘智东有点内疚的时候把潘家欠的银子要回来,没有别的想法!
“知春,你家小姐我现在是真的满心满眼只有钱,只有黄白之物。”安文慧道:“更何况,表哥不属于我喜欢的那一款。”
“那是哪一款?小礼子……”
“知春。”
丫头太聪明了也不好,怎么就被她一眼识破了。
说真,陶新礼年纪虽然小,但是颜值是真的很高!
自己喜欢……单纯的只是喜欢好看的!
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小姐,你说表少爷会娶李二小姐吗?”
“应该会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逆子很少。
别看潘智东在这儿说得冠冕堂皇的,一副铁头的样子,转身他就会被孝道忠义所折服的。
“那个李玉玲……”
知春欲言又止。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我最烦动脑子。”
安文慧很想知道李玉玲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知行说,李玉玲曾给大少爷送过两封书信。”
啊?
原主是不知道这些的。
“李家与安家是不通婚不通商的。”
“是有这规矩,但是李二小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谁家好人家的小姐会给外男写书信啊,大少爷接到信后看都没看就把它投进了火炉,就在开窑前一天,李二小姐还给大少爷写了信。”
“那信呢?”
“也被投进了火炉。”
“还是没看?”
“没看。”
安文慧皱眉,会不会是李玉玲发现了什么所以特意提醒自家哥哥的呢?
可是,她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算了算了,不能猜,猜得头疼。
这一团团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安文慧站在窗前,看着夜色浓重,看远处窑火最后一点微光。
她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冷静,再无波澜。
知春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衫。
“小姐,夜凉了。”
“嗯。”安文慧应了一声,拢了拢衣襟,转身走向书案。“准备一下,过几日下江南的行李,务必周全。还有,我阿娘那里,多挑两个细心妥帖的人守着,肖大夫开的方子,按时煎服。”
“是,小姐。”
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坚定,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