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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微光远行

    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再看林晚。

    窗外,天色又亮了一些,邻居家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早间新闻声,还有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响声。

    她默默地走到窗边的小凳坐下,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底那个旧木箱。

    但指尖的触感很空。

    她心里一惊,猛地弯腰看去,木箱不见了!

    “妈!我床底下那个箱子呢?”林晚猛地站起来。

    周淑芬的咳嗽声停了停,冷淡的声音传来:“那个破箱子?我昨天收拾屋子,看里面全是些废纸头烂笔头,占地方,让收破烂的老王头拿走了,换了两个鸡蛋。怎么,那里面还有你的宝贝不成?”

    拿走了……

    换鸡蛋了……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

    那个箱子里,有父亲留下的素描本,有她省下早饭钱买的短铅笔头,有她偷偷画的每一张画。

    那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现实的精神寄托。

    是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微小火种。

    而现在,母亲用它们,换了两个鸡蛋。

    泪水从林晚的眼眶中流出。

    她紧紧咬着下唇,嘴唇出现一丝血红。

    “哭什么哭?几个破纸片,也值得你掉金豆子?”

    周淑芬在里面不耐烦地说,“有那功夫,不如想想下午穿什么!赶紧做饭去,你弟一会儿该上学了!”

    林晚没有动。

    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此时,邻居家的收音机在播报新闻:“深圳特区建设日新月异,大量吸引外来务工人员,为经济发展注入新活力……”

    深圳……

    春芳姐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希望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再次响起:“那边厂子可多了,工资比咱们这儿高!干得好还有奖金!……晚晚,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里,补衣服、折纸盒、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你这辈子就看到了头。出去,哪怕苦点累点,至少……至少那是你自己走的路,挣的钱,看的天地!”

    自己走的路……

    自己挣的钱……

    看的天地……

    还有,画画……

    春芳姐说,那边有的厂,需要会点画图、心灵手巧的……

    母亲决绝的话语,木箱被换鸡蛋,吴家儿子木讷的脸,弟弟的学费,母亲的药费,家里见底的米缸……

    所有这些令人窒息的东西,像一块块巨石,压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泪水渐渐止住。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手指碰到口袋,里面除了那四块三毛钱,还有昨天春芳姐悄悄塞给她的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时间地点:明早六点,长途汽车站,东门。

    明天早上六点。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扑在脸上。

    冰冷水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走进厨房,沉默地生火,淘米,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又拿出最后一点咸菜,切得碎碎的。

    弟弟揉着眼睛出来,嘟囔着“又是粥”,她也没像往常那样哄他,只是平静地把碗推过去。

    妹妹自己乖乖地穿好衣服,坐在小凳上等着。

    母亲还在里间咳嗽,没有出来吃饭的意思。

    林晚自己喝了一小碗粥,几乎没尝出味道。

    然后,她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两套打满补丁的衣裤,一双还算结实的布鞋,母亲几年前给她织的,已经有些松垮的毛线围巾。

    最后,她从一个墙缝里,抠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之前那些年攒下的毛票加起来一共七块八毛钱。

    这是她全部的“积蓄”。

    她把它们和那四块三毛放在一起,一共十二块一毛。

    她盯着这些钱,手指微微发颤。

    犹豫许久,她数出四块钱,小心地塞进自己衣服的内兜。

    剩下的八块一毛,她用一块旧手帕仔细包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看了一眼里间母亲模糊的身影,看了一眼院子里妹妹小小的背影。

    又找出自己的户口簿,为了外出打工,昨天她特意去派出所开了证明,小心地包好。

    然后,她坐到窗边,拿起桌上的铅笔头,又找出一张弟弟用过的作业本背面。

    沉默地,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妈,弟,妹:

    我走了,去深圳做工。

    每月我会寄钱回来。你们保重。

    晚晚

    1983,9,28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她把纸条与旧手帕轻轻放在堂屋门后,那个黑褐色水缸的木头盖子上。

    那里是母亲每天舀水必定会碰到的地方,但又不会一眼就被坐在里屋的母亲瞧见。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看了一眼里间母亲模糊的身影,看了一眼还在咂嘴喝粥的弟弟和懵懂的妹妹。

    然后,她背起打着补丁的灰布包袱,里面装着她全部的行李,轻轻拉开家门,走了出去,又反手轻轻带上。

    “吱呀——”

    ……

    第二天上午,陈时和马厂长在“华美”厂里忙活了整整一上午。

    他将带来的样品色板,技术参数与厂里的老师傅,技术员们一一核对,结合设备现状,敲定了好几处工艺细节的优化方案。

    马厂长听得连连点头,对他扎实的技术功底和清晰的思路更是佩服。

    两人甚至就一种新型增韧剂的添加比例争论了几句,最后陈时用简单的实验数据说服了马厂长,引得旁边的老师傅都竖大拇指。

    “陈老弟,你真是来对了!”午饭是在厂里食堂简单吃的,马厂长扒拉着饭,眼里放光,“你提的这几个改进点,看着不起眼,真要落实了,咱们这料的品质能往上蹿一截!等外汇指标一下来,咱们立刻按新工艺试产!”

    陈时微笑着应和,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

    他提起:“马厂长,下午您还得忙指标的事吧?我这边技术细节都清楚了。正好晓云同志有空,我想让她带我在厂区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也看看咱们蛇口特区的发展,您看行吗?”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请求了,但人家今天说不定有什么事情,再请求一遍也不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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