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烛火烧到第三根时,楚明昭听见书房的门开了。
她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月光很好,萧绝站在廊下,身后跟着十个黑衣人。他们像影子一样立在那里,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过来。”萧绝没回头,但知道她在看。
楚明昭推门出去。
夜风很凉,她只穿了单衣,下意识抱了抱手臂。那十个黑衣人同时看向她,目光像冰冷的刀片,一寸寸刮过她全身。
“这是‘影卫’。”萧绝侧身,让她看清那些人,“每人手上都有不下百条人命。从今天起,他们是你的了。”
楚明昭指尖一颤。
“主人……”
“三个月。”萧绝打断她,“让他们服你。做不到,你就回西院,继续当你的郡主。”
他看着她,月光在眸底凝成两点寒星。
“做得到,你就是我手里真正的刀。”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
她走上前,停在影卫面前三步处。十个男人,平均高出她两个头,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二十出头。他们看她的眼神,有审视,有不屑,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个十多岁的丫头,凭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挨个看回去。从左到右,一个一个地看,目光平静,像在看一排没有生命的兵器。
看到第五个时,她停下。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边眉骨有道疤,眼神最桀骜。见她盯着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楚明昭也笑了。
很淡,像风吹过水面。
“你叫什么。”她问。
“影七。”汉子声音粗嘎。
“好。”楚明昭点头,“从今天起,你是副统领。我不在时,你管事。”
影七一愣。
其他影卫也愣住了。
连萧绝都挑了挑眉。
楚明昭没解释,转身面对萧绝:“主人,怎么训?”
萧绝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定规矩。”他说,“我只看结果。”
说完,他转身回了书房,关上门。
院子里只剩她和十个影卫。
空气静得可怕。
第二天卯时,楚明昭出现在演武场。
影卫已经列队等候,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影七抱着手臂站在最前面,嘴角噙着冷笑。
楚明昭没理他们。
她走到武器架前,挑了把最轻的短剑,握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身,面对影卫。
“今天不比武。”她说,“比兵法。”
影七嗤笑:“郡主,我们是杀人,不是纸上谈兵。”
“那就比杀人的兵法。”楚明昭指向演武场西侧那片山林,“你们十人一队,我一队。天黑之前,谁先‘杀’光对方,谁赢。”
“您一个人?”
“一个人。”
影卫们交换了个眼神,笑意更深了。
楚明昭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山林走。
影七挥挥手,十人散开,成扇形包抄过去。
山林很大,怪石嶙峋,树木丛生。
楚明昭钻进林子就消失了。她个子小,动作轻,像只灵巧的猫。影卫们起初还很大意,找了半炷香没见人影,渐渐开始警惕起来。
影七带着两人从东侧搜索,刚拐过一块巨石,脚下忽然一空。
“噗通!”
三人齐齐掉进一个深坑。坑底铺了厚厚一层枯叶,摔不伤人,但爬出来需要时间。
远处传来楚明昭清脆的声音:“三个。”
影七脸色铁青。
接下来一个时辰,剩下的影卫陆续“阵亡”。
有的是被树上的藤蔓绊倒,捆成了粽子;有的是踩中陷阱,被网兜吊上半空;还有两个追得太急,撞在一起,被她用木剑抵住了咽喉。
最后一个影卫,因为口渴想喝水,刚弯腰,脖子上就多了根树枝。
那一瞬间,楚明昭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透,眼睛却带着杀气。
“十个。”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全灭。”
夕阳西下时,十一个影卫狼狈地站在演武场上。
楚明昭换了干衣服,坐在石凳上喝茶。她面前摊着一张地图,是山林的布局图,上面用朱笔标了十几个红点,全是她设陷阱的位置。
“地形不熟,轻敌冒进,配合松散。”她放下茶盏,声音很静,“这就是王爷手下的精锐?”
影七涨红了脸。
“郡主使诈!”
“使诈?”楚明昭抬眼,“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规矩?”
影七噎住。
“不服可以再来。”她站起身,“明天辰时,还是这里。规则你们定。”
说完,她转身离开。
留下十个影卫面面相觑。
第二天,影卫学乖了。
他们选了空旷的校场,一对一比武。第一个上场的是影七。
“请郡主赐教。”他抱拳,眼神却带着挑衅。
楚明昭点头。
她没有用剑,从武器架上挑了根长棍。影七用的是刀。
交手不到十招,影七的刀就飞了出去。
楚明昭的棍子抵在他喉结上,力道很轻,但足够致命。
“下盘虚浮,刀势太老。”她收回棍子,“雷师傅没教过你,握刀要留三分力?”
影七愣在原地。
第三个,第四个……
一天下来,十个影卫轮流上,没一个在她手下走过二十招。
不是被她用巧劲卸了兵器,就是被抓住破绽一招制敌。她出手快、准、狠,完全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到第五天,影卫看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轻蔑,而是震惊,还有一点敬畏。
第七天,楚明昭主动提出换项目。
“比暗杀。”她说,“你们来杀我,时限三天。成功,我走。失败,以后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
影七盯着她:“郡主当真?”
“当真。”
这三天,楚明昭照常生活。
读书,练武,去书房给萧绝研墨。萧绝什么也没问,只在她某次研墨时,淡淡说了句:“玩得挺大。”
楚明昭低头:“主人给的刀,奴婢会用得比谁都好。”
萧绝笔尖顿了顿。
“嗯。”
三天后的子时,十个影卫跪在偏殿外。
楚明昭推门出来,披着外衣,手里提着灯笼。
“三天到了。”她说。
影七抬头,脸上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服气:“属下……输了。”
这三天,他们用尽了手段。下毒、放冷箭、夜袭、甚至伪装成仆役接近。可每一次,都被她提前识破。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第二天夜里。影七扮作送宵夜的哑仆,在粥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楚明昭端起粥碗,闻了闻,然后抬眼看他。
“影七。”她说,“你儿子是不是病了?”
影七手一抖。
“你袖袋里的药方,露了一角。”楚明昭把粥碗放下,“去照顾孩子吧。解药在厨房第二个柜子,绿色瓶子。”
那一刻,影七知道,他们永远赢不了。
“愿赌服输。”影七磕了个头,“从今往后,属下唯郡主之命是从。”
其他九人跟着磕头。
楚明昭看着他们。
月光下,她单薄的身影像风中的一株韧草。站在那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威压。
“起来吧。”她说,“明天开始,卯时集训。我要的影卫,不该这么弱。”
“是!”
人散了。
楚明昭提着灯笼站在廊下,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披风。
“赢了?”他问。
“赢了。”
萧绝把披风披在她肩上,系好带子。动作很自然,像做过无数次。
“手伸出来。”他说。
楚明昭伸出手。
萧绝握住,翻过来,掌心向上。虎口的位置,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是白天过招时留下的。
他从怀里掏出药膏,抹上去。
“下次再受伤,自己处理。”他说,“别让我看见。”
楚明昭看着他的侧脸。
“主人是在心疼刀吗?”
萧绝动作一顿。
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
“是。”他坦荡承认,“一把好刀,坏了可惜。”
楚明昭笑了。
“那主人会一直珍惜这把刀吗?”
萧绝没回答。
他只是低头,继续给她抹药,动作比刚才轻了些。
药抹完,他松开手。
“回去睡。”
“主人呢?”
“还有公文。”
楚明昭转身回屋,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在身后说:
“三个月后,带他们出趟任务。”
“什么任务?”
“杀个人。”
她回头。
萧绝站在月光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深。
“杀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