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却是紧绷着脸,抬了抬手,示意温栖梧和沈回谁都不许再说话。
皇上忍住想要立即见血的欲望,看向了苏秀儿:“那个人,你可认识?”
苏秀儿一点也不慌乱,舅舅和舅妈现在就是她的底气,何况娘还在呢。
只是这到处都有男人出来冒充自己爹,这一点实在是令人讨厌。
苏秀儿幽怨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投到自己娘身上,像是暗探接头,朝自己娘挤眉弄眼。
那个容貌普通的女人也精准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苏添娇用眼神无声传达心意。
她耸耸肩,挤挤眼,再挑挑眉。
意思是,那是来认你的,与我无关啊,你自己解决。
苏秀儿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想说,谢谢您,感觉谢有您。
没有因,哪里来的果。
没有娘,哪里来的女儿。
什么叫做是来认她的,果真是不靠谱的娘。
皇上见苏秀儿表情不断变化,还以为苏秀儿这是被恶心到,情绪受到了波及。
让他的宝贝外甥女难过,真是罪该万死,剁碎了都不为过。
皇上的压力和威仪铺天盖地,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再敢大声喘气。
他都不准备再追究李发财的出身来历,大手一挥就准备让人将李发财直接拉去杀了。
皇后见状,一把拽住皇上袖子,压低声音:“皇上,您先别生气,众目睽睽之下总要弄清楚事情原因,这样才不会给人留下诟病的把柄。”
把人不问青红皂白地杀了,岂不是任人揣测她的长公主姐姐。
而且若不是有人指使,一位无知的山野汉子岂敢众目睽睽污蔑她的长公主姐姐。
那背后的老鼠总要一起揪出来。
皇后端庄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冷,杀气腾腾地扫过地上跪着的东靖王妃和温渺渺。
帝后的反应,落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了不同的解读。
尤其是东靖王妃和温渺渺,理所当然以为两位是因为苏秀儿拙劣的隐瞒生气了,很快,苏秀儿这贱婢就会受到厌弃。
苏秀儿这会儿也已经在心里埋怨完娘,她是不吃亏的,胆敢冒充她爹,那就要脱层皮。
不是她嫌贫爱富,而是李发财嘛,她岂会不认识。
苏秀儿朝皇上行礼,郑重回答:“皇上,那人叫李发财,民女认识。他既然要认亲,那还请皇上让人将他带过来。民女想和他当面对质。”
“好,那就把人带来。”皇上威严出声。
可他也没有出声让东靖王妃和温渺渺起来,就像是没看见她们一般。
东靖王妃和温渺渺对视一眼,突然感觉事情发展,和她们想象的稍微有了偏差。
皇上不是生苏秀儿的气,怎么不让她们起身,应该是忘记了。
拦在面前的刀剑被拿开,禁军统领周昌带着两名禁军来到李发财面前,面无表情地扫向李发财。
李发财马上露出殷勤讨好的笑容:“有劳大人带路。”
周昌冷哼一声,眼神如刀,突地手掌像是钢铁般拍在他的肩膀上。瞬间就像是有座铁山压在了肩膀头,李发财身体往下矮了矮。
周昌公事公办,冷得如同十二月飞雪:“本统领看你腿脚不便,送你过去。”
话落,不等李发财有所回应,就已经揪住其衣领,将其提溜起来,脚步如飞地带着他往圣驾面前行去。
如此丑陋粗鄙之人,也敢玷污长公主名声,当真他们这些受过长公主恩惠之人是死的不成。
就算是他,如今身任禁军统领,多看长公主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眼前这肥猪一样的人,也配肖想。
“啪”的一声,李发财被周昌扔在了地上。
李发财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斤,堂堂男子汉,被人像是拎猪崽一样给拎起来,当时李发财真被吓得魂都没有了。
他连面圣初步胜利的喜悦早没有了,此时腿脚都是软的。
他双腿一落地,就倒在帝后面前。
周昌冷哼了一声:“这就吓软了腿脚,苏秀儿姑娘天生力大无穷,当初被打六十大板还能面不改色,就你这软脚虾,也敢说是苏秀儿姑娘的爹?”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皆变脸色。
如此一看,李发财和苏秀儿长得是一点也不相像。
谎言确实拙劣,奈何有人也会因此吃醋。
萧长衍修长如玉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侧着头抬眼去看身后的女人,声音压得极低。
“有些人,真是不挑嘴,这样的货色也能下得去嘴。”
一阵风吹过,苏添娇额前青丝被风吹得轻扬,望着萧长衍一张一合的嘴,她仿佛听成了:
“难道我还不够好看吗,为何不能对我下嘴。”
老天爷,她是疯了吗。
苏添娇用力咽了咽口水,瞳孔放大,心跳窒息般骤停,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发现以她这个角度看去,萧长衍那妖艳的红唇,凸起的喉结,像是每个部位都在向她诉说那相同的几个字。
任君品尝!
这一辈子说过无数骚话的人,突然就怂了。
她其实就是嘴炮上的王者,行动上的小侏儒。
苏添娇觉得这种时候,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二,改变萧长衍对自己的看法。
她那妩媚得看狗都深情的眸色,难得认真:“大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某人其实也很挑嘴,这一辈子根本就还没有体会过情爱的滋味呢。”
“呵,那差点和温大人谈婚论嫁呢。”萧长衍双眼眼尾变得猩红,语气偏执。
苏添娇重重叹了口气,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发财那边,干脆绕到萧长衍面前,蹲下来和萧长衍说话。
毕竟以俯视的角度看去,萧长衍这张脸的确长得足够妖孽。
很难保持本心。
她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天可怜见,当初和温栖梧,那是因为母后喜欢想要撮合我们。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他接触过几次。仅此而已。清白得就像是茶和酒,没有任何关系。”
“愿意试一试,是因为他和你在一个阵营吗?”萧长衍突然问。
这话题转移得够快,苏添娇没有隐瞒:“母后与世家一向亲厚。”
话说完,她愣了愣,当初的身不由己,一直都是她不想要面对的事情,可今日竟在萧长衍面前轻松说出来了。
当初在琼花林中一战,她斩下姜原首级,可肃国公她的亲舅父被她刺了一剑,虽然救治及时,可还是因为伤到经脉,瘫痪在床,长睡不醒。
那时她和母后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世家也因为肃国公瘫痪一事而异动不止。
才除了姜原,朝堂已经动荡不安,这时不可再生动乱,必须安抚世家。
与温栖梧议亲,就是向世家示好的证明,亦是对母后的赔罪……
“铛——”
护国寺的钟声被敲响。
萧长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撇开了眼,突然呼吸变得粗重,冷嘲的声音响起:“呵,是的,所以在你心里只有算计,不亲厚就可以舍弃?”
苏添娇明确地感觉到萧长衍生气了,是十分生气,很难哄好的那一种。
“没有体会过爱情滋味,所以在你的眼里,什么样的人才配和你谈论爱情?”饱含怨怼的声音再次入耳,苏添娇心中蓦地一慌,那种记忆好像缺失一块的感觉又出现了。
腾地一下,坐在轮椅上的萧长衍突然站了起来,一瘸一拐来到李发财的面前。
“大将军,您的腿?”
萧长衍今日出门一直坐在轮椅上,知道他能恢复行走的只有寥寥数人,见他突然站起,这比李发财说是苏秀儿爹,还要让人震惊。
萧长衍目光平视,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打量,他只是走到了瘫坐在地上,还没有缓过心神的李发财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一脚踢在李发财那肥胖的腰上,让其彻底趴在了地上,而后脚重重踩在李发财手掌上。
“啊——”
李发财痛得五官扭曲,顿时发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真刺耳,要不拔掉舌头怎么样?”萧长衍一弯腰,突地钳住李发财的嘴巴,暴力捏合,他的嘴都快要变形,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李发财从被周昌拎起来到现在,他只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屠宰场的猪。
在这些人眼里,只有如何将他分割。
萧长衍的发难真是太过突然。
就连东靖王妃和温渺渺都忘记了再算计,尤其是萧长衍目光不经意往这边扫来,她们更是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那种危险即将来临的感觉太过真实,就像是下一刻,萧长衍就会像对待李发财一样对待她们。
“啊!”温渺渺实在没有忍住吓了一跳,跪着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这一声惊呼,也让其他人回过神来,接着有人惊恐地喊道:“大将军疯了,护驾!”
然而,他声音刚落,就见萧长衍阴鸷的目光直接朝他射来,立即吓得他腿肚子一哆嗦,不敢再出声。
周昌护在了帝后面前。
皇上沉吟着皱紧眉头,军饷贪墨一案直指萧长衍,今日宣他来护国寺只为试探。
萧长衍做事一向沉稳,这些年更是深居简出,就算是风头正盛的那几年,也未曾当众打过人。
他一时之间看不懂萧长衍这番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为何突然发这般大的火?”
萧长衍收回手,甩开快要尿裤子的李发财,回身从容地行了个礼。
他没有给皇上面子,说话锋利,语气里夹杂着讽刺。
“臣为何发火,皇上不知吗?臣不巧,恰好认识苏秀儿的母亲,皇上难道不认识?难道也认为这个如肥猪般的人,就是苏秀儿的父亲?”
此话心照不宣,皇上没有想到阿姐的死对头,也知道秀儿的身份。萧长衍话的机锋虽然很扫他的面子,可皇上却如同被锁住了喉,脸色纵使难看,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连阿姐死对头都动手维护阿姐了,他这个弟弟必须不能落后。
皇上眼神如刀,一刀刀剐向李发财,沉声道:
“将他给朕架起来。”
“李发财?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你是苏秀儿的谁?与苏秀儿的娘是如何相识?”
“既然与苏秀儿有如此深的牵扯,为何今时今日才来认亲。老实交代,如有半句谎言,朕要了你的脑袋。”
“说吧,说不好,本将军再拔了你的舌头。”萧长衍抽出一条纯黑色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如同雕琢般修长的手指。
话落下时,那帕子就丢在了李发财的脚下,像极了李发财即将要掉下的脑袋。
李发财惊惧交加地缩了缩脖子,身体抖得像是筛子。
可这更让大家震惊的已经不是萧长衍能站起来,又突然出手。
而是猜测苏秀儿的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连深居简出的大将军,都为其出头了。
如果李发财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必死。
东靖王妃和温渺渺神色也是又变了,事情不但不如预期顺利,反而像是脱缰的野马,越发不可控制。
李发财稍稍稳了稳情绪,往身后百姓所在方向扫了一眼,当看到同样惊惧未定的魏芳芳和红棠等人时,他生出了退意。
他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报复,也不妄想苏添娇了。
当初魏芳芳等人承诺,保他平安,此时看来全是空话,圣驾面前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能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将他捏死。
这里岂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他只要活着!
“我……草民……不认亲了……”
“你以为皇上面前是你在逛集市?李发财,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亲你想认也得认,不想认也得认!”苏秀儿走到了李发财面前,轻轻瞥了眼这个肥胖的男人后,对萧长衍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大将军,谢谢您维护我娘,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后爹刚刚的表现很出彩啊。
她更认可了。
不过登门道谢是假,看娘才是真。
苏秀儿心里盘算着,悄悄瞄她娘,发现她娘正站在轮椅旁发呆,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哎,不靠谱。
苏秀儿偷偷摇头。
萧长衍面对苏秀儿直率的示好,别扭地将头撇到了一侧:“不必,本将军和你娘关系并不好。”
“行了,我知道的,死对头啊。作对作对,作着就成一对了。我看好你。”苏秀儿压低声音,朝他挤眉弄眼。
被苏秀儿这般插科打诨,萧长衍心中快要压抑不住的那团火焰奇迹般地熄灭了下去。
萧长衍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出声反驳,而是偷偷瞄了苏秀儿一眼。
大家听不到苏秀儿和萧长衍最后说了什么,但能看出她浑身轻松,根本没有任何危险来临的害怕。
明明是李发财要状告她,可看起来,她根本不像是被动者,反而像是主导者。
苏秀儿和萧长衍愉快地拉完关系,才又看向李发财:“李发财,你倒是赶紧回答皇上问话啊,皇上还等着答案呢。”
嚣张。
实在是太嚣张。
“苏秀儿你……”李发财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全身,裹挟着绝望翻涌,他连悔不当初的慌乱都变得无力。
温渺渺最是见不得苏秀儿的小人得志,她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凭着一股不甘,这时竟重新跪好,侧过头来看李发财。
“李发财,圣上面前,你有话就尽管说。此时退缩也是欺君死罪,何不把冤屈说出来,皇上明辨是非必能为你做主。”
温渺渺说这话是没有违和感的,毕竟她早说过是为了弄清楚温栖梧血脉。
不过这话也是看似鼓励李发财,实则是告诉李发财一个残忍的现实。
事已至此,缩头是一刀,伸头是一刀,李发财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