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距离长白山那件事情过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清晨六点,天色还是墨蓝的,路灯在冬日的寒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市场里已经有人开始摆摊了——那些真正的老玩家都知道,好东西往往在天亮前就成交了,等太阳升起,游客涌进来的时候,剩下的多半是赝品和工艺品。
张也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蹲在琉璃厂西街拐角的老位置上。面前铺着一块蓝布,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物件:几枚锈蚀的铜钱,两把民国时期的黄铜锁,一方缺角的砚台,还有几本线装的老黄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真正的好东西他藏在身后的帆布包里——那是这两个月从各地淘换来的,准备等老主顾来了再拿出来。
距离长白山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张也回到潘家园摆摊,已经一个半月了。一开始是周璃安排的——清理者组织认为他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就是回到最熟悉的环境,混在市井中。后来就成了习惯。每天清晨出摊,中午收摊,下午去图书馆查资料,晚上回出租屋研究爷爷和父亲留下的笔记。规律得像个普通的古董贩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回不去了。
比如他的身体。
张也摸了摸心口。那里曾经被斩灵剑贯穿,现在连疤痕都没有,皮肤光滑如初。但内里,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涌动——八门力量、龙脉之气、凤凰玉佩的涅槃之力,三种不同的能量在他体内交织、冲突、缓慢融合。大多数时候相安无事,但偶尔,比如阴雨天,或者情绪剧烈波动时,三种力量就会失控,让他浑身发烫,心脏狂跳,眼前出现幻觉。
上周三凌晨,他在出租屋惊醒,发现整张床单都被汗水浸透,皮肤下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图腾。持续了十分钟才消退。他不敢去医院检查,怕被当成怪物。
再比如,那些死去的人。
关老爷子、孙正阳、王牧、鄂伦春,还有……父亲。这些人的面孔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出现,有时是临死前的惨状,有时是生前的笑容。张也只能靠安眠药才能睡个整觉。
但今天,他状态还不错。昨夜下了场小雪,空气清新,体内那股力量难得地平静。他点了一根烟,看着白雾在寒风中飘散,思绪飘得很远。
“张哥,来这么早?”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骑着三轮车停在他摊前,车上堆满了各种仿古工艺品——青铜鼎、青花瓷、玉石摆件,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货色。这是隔壁摊的小刘,河北人,来北京三年了,专做游客生意。
“嗯,睡不着。”张也弹了弹烟灰,“你今儿货不少啊。”
“赶着腊月多挣点,过年好回家。”小刘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张哥,听说你前阵子出了趟远门?东北?”
张也眼神微凝:“听谁说的?”
“就……随口问问。”小刘眼神闪烁,“前些天有个女的来找你,挺漂亮,穿皮衣,短发。我说你不在,她留了个话,让你回来了去‘老地方’找她。”
姜妍妍。她来北京了?
“谢了。”张也点点头,没多问。江湖人,不该问的不问,这是规矩。
小刘也没再多说,开始卸货摆摊。市场里渐渐热闹起来,其他摊主陆续到来,打招呼声、搬货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潘家园醒了。
张也掐灭烟头,从帆布包里拿出几件像样的东西摆在蓝布上:一枚清代的和田玉扳指,品相一般,但包浆不错;一把民国时期的紫砂壶,壶底有“陈寿珍”的款,真假难辨;还有一本清代手抄的《鲁班经》残卷,里面夹杂着些风水符咒,是他从山西一个老宅收来的。
刚摆好,第一个客人就来了。
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手里盘着俩核桃。他在张也摊前蹲下,拿起那本《鲁班经》翻看。
“多少钱?”老头头也不抬。
“三千。”张也说。
“贵了。一千五。”
“您看这纸,这墨,最少也得两千八。”
“两千,不能再多了。”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两千三成交。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数了二十三张递给张也,把书小心地装进随身带的布袋里,起身走了。
开张了。张也把钱收好,继续等。
接下来两个小时,又成交了几笔小生意。扳指卖了八百,紫砂壶一千二,铜钱打包卖了三百。都是些小钱,但足够他这几天的开销。真正的老主顾还没来——那些懂行的,知道他手里有硬货的,通常会等上午十点后人多了,混在人群中悄悄过来。
九点半,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市场里人声鼎沸。游客、藏家、贩子挤满了狭窄的过道,各种方言混杂在一起。张也点了第二根烟,靠着墙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拉他的衣角。
很轻,像小猫的爪子。
张也睁开眼,低头看去。
是个小女孩。
约莫七八岁,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戴着一顶毛线帽,小脸冻得通红。她仰头看着张也,眼睛很大,很黑,但眼神空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叔叔。”女孩开口,声音干涩,像很久没喝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伸出小手,掌心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玉环。
直径约两寸,厚约半指,通体莹白,质地温润,表面有天然的云纹。玉环边缘刻着一圈细密的篆文,张也认不全,但大致能看出是“西王母”、“昆仑”、“天门”之类的字样。
最让张也心头一震的是,这玉环的材质和雕工,和他怀里的那枚凤凰衔芝玉佩极其相似!不,不止相似,根本就是同出一源!
“谁让你给我的?”张也蹲下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
“一个阿姨。”女孩说,眼神依旧空洞,“她说,把这个给你,你就知道该去哪里了。”
“阿姨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不知道。她戴着面纱,看不清脸。她说……她说你母亲在等你。”
张也浑身一震!
母亲?林婉秋?她还活着?在等他?
“在哪里等?”他急问。
女孩却不再回答,只是把玉环塞进张也手里,转身就走。动作僵硬,像个提线木偶。
“等等!”张也想去拉她,但女孩已经钻进人群,几个转弯就消失不见了。
张也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环,心跳加速。玉环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但很快就开始发热,仿佛在回应他体内的力量。更诡异的是,怀中的凤凰玉佩也开始发烫,两件玉器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仔细查看玉环。内圈刻着一行小字,这次他看懂了:
“昆仑之虚,玉山之上,西王母宫。”
昆仑山?
张也眉头紧锁。昆仑山在西北,距离北京数千公里,是中国神话中的万山之祖,也是无数传说的源头。这玉环指向昆仑山,是什么意思?母亲在那里?还是说,昆仑山藏着什么秘密?
他正思索着,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摊前。
这次是个熟悉的身影——姜妍妍。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夹克,牛仔裤,马丁靴,短发利落,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明亮。她看到张也手里的玉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也有?”她问。
“也?”张也抬头,“你收到了什么?”
姜妍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玉珏。玉质和雕工与张也手中的玉环如出一辙,断口处能看到金丝镶嵌的痕迹——这是古代的“金镶玉”工艺,用来修复断裂的玉器。
“昨天有人寄到我北京的住处。”姜妍妍低声道,“没有署名,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昆仑有秘,八门当归’。”
张也接过那半块玉珏,和自己手中的玉环对比。玉珏的弧度与玉环内圈完全吻合,显然原本是一体的——玉环是外圈,玉珏是内环的一部分,后来断裂了。
“寄件人呢?”他问。
“查不到。快递是从青海格尔木寄出的,但寄件人信息是假的。”姜妍妍看着他,“张也,我觉得我们得去一趟昆仑山。”
“为什么?”
“两个原因。”姜妍妍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查了发丘门的家族记载。我太爷爷姜文渊,在1921年去长白山之前,曾经去过昆仑山。他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回来时带了一些奇怪的笔记和……一块玉。”
“玉?”
“对,就是这种玉。”姜妍妍指着玉环,“我太奶奶留下的日记里提到过,姜文渊从昆仑山带回一块‘神玉’,说那玉能‘通阴阳,见鬼神’。后来那块玉在战乱中遗失了,但描述和我手中这半块玉珏完全吻合。”
她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周璃昨天联系我。清理者组织在整理永寿先生实验室的资料时,发现了一些关于昆仑山的记录。永寿先生曾经多次派人去昆仑山考察,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记录中提到了‘西王母宫’和‘长生之秘’。”
张也沉默。又是昆仑山,又是西王母,又是长生。这一切和长白山的阴谋有什么联系?
“还有第三点。”姜妍妍声音压得更低,“我找人化验了这半块玉珏。结果显示,玉质中含有一种罕见的放射性同位素,半衰期超过五千年。也就是说,这玉至少有五千年历史。”
五千年!那是什么概念?夏朝建立也不过四千年左右,五千年前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期。
“所以,”张也缓缓道,“这东西可能不是人造的?”
“或者说,不是我们这个文明造的。”姜妍妍眼神深邃,“张也,昆仑山在神话中是神仙居所,是天地之柱。如果那里真有什么……超出我们理解的东西,那长白山的一切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张也握紧玉环,感到它越来越烫。怀中的凤凰玉佩也在发烫,两件玉器之间的共鸣越来越强,仿佛在呼唤什么。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
为了母亲可能的线索,为了解开身体的秘密,也为了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