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次去镇国公府给秦泊州看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宫里造办处接到皇帝密旨,不敢马虎,效率惊人。
哪怕工匠们以前从未做过这等奇巧之物,凭着提供的详细图纸和解说,也已将主体结构做出了七七八八。
当然还需反复测试其能否稳固支撑上身重量与日常活动。
阿娘说,假肢分为假肢接受腔、关节、腿管和假脚板四部分,在他们老家,这衔接断腿的“接受腔”材料多为板材、树脂、碳纤维等。
这些艰涩的名词对宁姮这个从小接受现代熏陶的“半古人”而言都很难懂。
更别提宫里那些纯正的匠人们了。
所以,只能是因地制宜——俗称,看着办。
巧匠们反复琢磨,最终定下用天然橡胶,混合动物皮骨熬制提纯的明胶,再添加些软化增韧的材料,做出一种兼具弹性、支撑力和亲肤性的内衬。
中途,宁姮又去过两次。
这次来,主要是让他试试这接受腔的舒适度如何,不合适还可以改。
也让他平日尝试着站一站,否则安上假肢也容易摔。
毕竟这对谁来说都是十足新颖的尝试,肯定得多次调试才行。
这回陆云珏也一道来了,没办法,自打坠崖事件后,她家这个是真成尾巴了,到哪儿都甩不掉。
“王爷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宁姮依旧笑着免去这些客套,寒暄几句后,便径直去了秦泊州养伤的小院。
“见过王爷,王妃。”
哪怕说过无数次,秦泊州依旧是礼数优先。
宁姮也就不再勉强,简单说明今日来意,让秦泊州先事试试这“接受腔”。
陆云珏甚至帮忙,给他断腿的地方涂抹半透明的胶状物,以便润滑。
秦泊州受宠若惊,连忙就要阻拦,“王爷尊驾,如何使得!”
陆云珏语气温和,没半点架子,“无妨,今日只当本王是阿姮的小医徒,顺手帮忙而已。”
秦泊州仍是过意不去,“……还是让宴亭来吧,这小子在王府留宿已属叨扰,此等事,怎好再劳动王爷……”
留宿?
宁姮和陆云珏闻言,对视一眼,均有些意外。
宁姮开口,“大哥,宴亭并未在王府留宿,他昨晚便告辞离开了。”
没留宿,那人呢?
秦泊州皱了皱眉,早膳时便没见到人,底下人也都说没见到回府。
他们只当这小子又死皮赖脸在睿亲王府住下了,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鉴于最近父亲奇怪的“宽容”态度,也没深究。
叫了秦宴亭贴身小厮来问,对方一脸茫然,“小的不知公子去向啊……公子昨日出门时说他不知何时会归,让小的不用等,晚些时候自会回来。”
对啊!孙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公子说了要回来,可人一夜未归,也没捎个信儿……
人呢?!
镇国公夫人轻嗔,“这小子,多半又是和那几个不着调的朋友鬼混去了,夜不归宿,真是不成体统,叫王妃看笑话了。”
宁姮却觉得应该不是。
宴亭年纪虽轻,有些跳脱,但他说了回家,应当不会夜不归宿的。
孙川也连忙为自家主子叫屈,“夫人明鉴啊!公子自从,自从……就那什么之后,再也没去那些地方混日子了,那可是规矩得不行!”
镇国公心中暗忖,那难道……是和朝阳长公主私下相约去了?
虽说于礼不合,但若真是两情相悦,私下见见面,倒也比溜鸡斗狗、眠花宿柳强上百倍。
只是这夜不归宿……终究是过了些。
面子上,他轻咳一声,拿出家主威严,“派几个人,去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找找。找到人,立刻带回来!”
……
本以为很快就能把人逮回来,可直到宁姮办完正事,留着用了顿午膳。
派出去的家丁护院一拨拨回来复命,都还不见秦宴亭的人影。
这下真就奇了怪了。
“老爷,公子常去的那几个酒楼、茶馆、马场,还有永兴坊那片玩闹的地方,都派人仔细找过了,没人。”
“永昌伯和工部侍郎家的少爷也说,起码有好几个月没跟咱家公子一块玩了,最近更是没见过。”
众人这才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
孙川脸色发白,声音都颤了,“公子不会被人绑了去吧?”
秦衡脸色也凝重起来,绑架,并非不可能。
他早年征战沙场,手上人命不少,后来在朝为官,权势斗争中也难免得罪人。
若是有人对付不了他,从他这唯一康健,又最跳脱好拿捏的小儿子身上下手,以此来报复或勒索,完全说得通。
“加派人手,扩大范围,都去找!”秦衡沉声下令,“动静小些,莫要打草惊蛇。”
“是!”管家连忙领命去安排。
陆云珏道,“睿亲王府也可以帮忙寻人,多些人手,总能快些。”
虽然陆云珏不太喜欢那青葱少年围在阿姮身边,茶里茶气的,但眼下人命关天,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便有劳王爷了。”
……
日色渐渐西沉,暮霭四合。
距离秦宴亭失去消息,已经超过大半日加一整夜了。派出去的人一波波回来,皆无收获。
镇国公府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
正当众人焦灼不已时,府邸后院的角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护院的呼喝声。
紧接着,一道人影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从后花园的灌木丛里蹿了出来。
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沾满泥污草屑,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面目,走路的姿态扭曲怪异,嘴里还发出些意义不明的的“吱哇”乱叫。
活脱脱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疯癫流浪汉。
前厅众人闻声赶至后院,见此情形,都是一愣。
护院正要上前将人制住,那人一开口,就是熟悉嗓音,“爹娘,宥安,快抄家伙!有人绑架我——”
众人心下大震,难以置信,“宴亭?!”
七岁的秦宥安迟疑,“……小叔叔?”
秦宴亭见到亲人,未语泪先流,直接扑倒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是我,呜呜呜……我命怎么这么苦啊,上次的屁股还没好利索呢,这回又遭这么大罪……”
“谁绑了你?”
“谁知道是哪个龟孙,杀千刀……”秦宴亭正要破口大骂,将绑匪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突然察觉这问话的声音清冷淡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是……姐姐的声音。
他猛地一震,透过脏乱的发丝缝隙看过去——
真的是姐姐!
下一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秦宴亭连忙把头发扒拉开,理了理衣服上的枯枝烂叶。
“哈哈哈没事,其实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众人:“……”都这时候了,还故作轻松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