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里科微微挑眉,似乎觉得她的意大利语水平超出了预期,口音也相当自然,甚至亲切。
他示意大家坐下。
佣人适时地送上了香气四溢的意式和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然后就开始了闲话家常时间。
韩笑无比庆幸,前几周她各种勤学苦练,听力水平终于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费德里科也照顾她是外国人,稍稍放缓了语速,现在她基本都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偶尔有些词不确定,也几乎不影响对整句话的理解。
当他说到秦巍小时候的事,韩笑更是打起十万分精力,直至听见未婚夫往表哥表姐的剑鞘里塞青蛙。
韩笑:“……”
她差点被咖啡呛着。
韩笑难以置信扭过头,“你不是乖孩子吗?”
秦巍无奈叹气,似乎早就知道舅舅会揭露这些黑历史,“……国内我没有关系很好的哥哥姐姐。”
他点到为止,没有多说,韩笑却立刻懂了。
秦尧本来就是老大,后面都是弟弟妹妹,那些人的孩子年龄自然更小些。
而且——
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也不好。
闲谈了几句后,费德里科切入正题,语气依旧温和,“下午,亚历山德罗和碧安卡,都会带着他们的伴侣回来。他们一直在米兰打理集团的事务……”
韩笑自然知道这两位是谁,康帝时尚集团也是他们管着的。
费德里科停顿了一下,“玛尔蒂娜还在巴黎,但托人送来了礼物。”
韩笑也知道这是他的前妻。
虽然伯爵阁下早就和她离婚了,但也没有闹得很僵。
不久之后,他们在一间相对较小的、阳光充足的餐厅进行了午饭。
开胃菜是帕尔玛火腿配无花果,布拉塔奶酪佐初榨橄榄油,火腿咸香,无花果清甜,奶酪奶味浓郁,口感极好。
主菜是手工宽面,野猪酱炖煮得浓郁醇厚,还有外皮焦香,内里粉嫩多汁的小羊排。
佐餐的酒是重头戏。
费德里科亲自挑选并开启了一瓶经典基安蒂。
“这个年份,阳光和雨水都恰到好处,”他像介绍老朋友一样介绍这瓶酒,“你未婚夫出生后那年秋天酿的,留到现在正好。”
酒液是深邃的宝石红色,倒入杯中,散发出复杂的樱桃、李子和香料的香气。
韩笑喝的甜酒居多,对干红其实没有太多兴趣,很多时候都是应付场面偶尔沾一点,但根本不想多喝。
然而这次,配上肉排油脂与肉酱咸鲜,她品尝到更深邃的风味回甘。
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韩笑不由大加赞赏。
费德里科越发高兴了,问起她关于学业和事业的事,她也渐渐放松,提起之前伊莎贝拉给自己的礼物。
“她送了我一个蒙塔奇诺附近的葡萄园和农舍……”
韩笑请教起经营的事。
费德里科放下酒杯,“那是出产布鲁奈罗的好地方。亲爱的,首先,不要急于改变。一个好的葡萄园,风土是灵魂。我建议你,第一年,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观察。找一位可靠的、熟悉当地风土的酿酒顾问,让他带你熟悉每一块地,了解日照、土壤、坡度。看看现有的葡萄藤是什么品种,健康状况如何。”
“其次,信任专业人士,但保持学习。你可以不亲自下地劳作,但需要懂得基本原理,这样才能与管理者和酿酒师有效沟通,做出正确决策。康帝家族有相关的短期课程,如果你有兴趣,夏天可以来参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费德里科看着韩笑,目光中带着鼓励,“保持耐心。葡萄酒是时间的艺术。从葡萄藤到一瓶好酒,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等待和精心照料。这不仅是投资,更是一种与土地和时间的对话。伊莎贝拉送你这份礼物,想必不仅是产业,也是希望你能体会到这份沉淀与连接的乐趣。”
他的建议既务实又富有远见,而且还非常真诚。
韩笑连连点头:“非常感谢您的指点,这对我太有帮助了……另外我很对那个培训班很有兴趣,正好我们学校暑假放得很早。”
下午三点刚过,原本静谧的庭院里响起了跑车引擎轰鸣的声音。
先到的是碧安卡和她的丈夫。
前者如今任职康帝时尚集团的营销总监,看着像是刚从公司回来,一身剪裁利落的丝质衬衫裙,脚踩七厘米高跟鞋,大波浪卷发随意披散。
她将墨镜一摘,露出和费德里科相似的蓝灰色眼睛。
女人神采飞扬,先拥抱了好久没见面的表弟,然后还没等韩笑反应过来,就也被抱住行了热情的贴面礼。
“下次去米兰看秀一定要找我,给你留头排!”
紧接着到的是亚历山德罗一家。
他学的设计专业,看起来却不像个艺术家,显得沉稳又内敛,气质很儒雅。
亚历山德罗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看着不过一岁多的样子,正歪头盯着表叔和表叔的未婚妻。
“……索菲亚还不太会说话,”亚历山德罗无奈地说道,“不过……”
“哦我的小公主!”费德里科从他怀里接过孙女,“有没有想爷爷?”
这顿晚餐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长桌被坐满,烛光摇曳,笑语喧哗,为了照顾某个人,在场的诸位几乎都刻意放慢了语速。
韩笑最初还有些紧张,但是小索菲亚很喜欢她,还喊出了她的名字,发音竟然也很是不错。
“以后你们不要说我是语言天才了,”韩笑大为惊叹,“她才是!”
小姑娘听不懂这话,但知道是在夸自己,高兴地一直在笑。
在锡耶纳停留了两天后,他们再次启程了。
从佛罗伦萨起飞后,飞机先在那不勒斯湾上空盘旋了一圈。
韩笑贴在了微凉的舷窗玻璃上。
数千英尺的高空之下,世界被重构成了巨大的沙盘。
她俯瞰维苏威火山壮丽的火山口。
——那是一个巨大的、沉寂的灰褐色深坑,像是一只曾吞噬天地的巨眼,如今正静静地闭合着。
在周围葱茏藩盛的植被包围下,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威严。
火山脚下,庞贝古城的遗迹轮廓清晰可见。
从这个高度看去,那不再只是书本上那个被毁灭的悲剧名字,而是一座被时间定格的棋盘。
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极了灰白色的脉络,整齐排列的残垣断壁在阳光下泛着苍凉的白光。
曾经的繁华集市、神庙与斗兽场,此刻都成了大地上微缩的几何图形。
废墟无声诉说着两千年前那场浩劫,一种苍凉感扑面而来,与眼前湛蓝得近乎妖异的海湾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秦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也凑过来,目光落在下方那片著名的废墟上。
“是啊,”韩笑点点头,“……繁华与毁灭,都在一瞬间。”
飞机机翼倾斜,划破云层,将那座沉睡的古城与危险的火山甩在身后,穿越第勒尼安海,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