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床板很硬,沈生澜躺了半宿,浑身骨头都在疼。
孩子倒是睡得安稳,小小的身子蜷在她怀里,呼吸均匀,左耳后的青痕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安安的脸。
他多高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晚上睡觉会不会踢被子?有没有人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
她想起安安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扑进她怀里的样子;想起他第一声含糊不清地叫“娘亲”;想起他生病发烧,整夜趴在她胸口,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
那些记忆清晰得像是昨天,可中间已经隔了数月的分离。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进鬓角。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小镇夜深人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隐雾山在月色下露出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明天就要进山了。落鹰崖,古柏树洞,地图,钥匙芯。然后是三钥合一,净化血脉,封印邪物。
一切都计划好了,只差执行。
可安安呢?
她答应过要接他回来的。答应过要带他离开那座冰冷的王府,给他一个正常的童年,教他读书识字,看他长大成人。
现在她却越走越远,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对不起……”她对着窗外喃喃,声音哽咽。
怀中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呜咽。
沈生澜连忙回到床边,轻轻拍哄。小家伙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她,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她垂落的一缕头发。
这个动作,安安小时候也常做。
沈生澜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抱着孩子,脸埋在他柔软的襁褓里,无声地痛哭。为什么她总是要做出选择?为什么她不能两个都要?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她回到了王府主院,看见安安坐在窗前读书,背影瘦小而孤单。她跑过去想抱他,可手伸过去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安安回头看她,眼神陌生而疏离:“你是谁?”
她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窗外天色微明,老板娘敲门送来热水和早膳。
沈生澜勉强吃了些,给孩子喂奶时,发现他左耳后的青痕颜色又深了些,边缘开始向脖颈蔓延。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上午,蒙面人中的一人来敲门,递给她一套粗布衣裳:“夫人换上这个,扮作采药妇人。辰时三刻出发,有人会在山脚接应。”
沈生澜换上衣裳,将孩子用布带绑在胸前,外面罩上宽大的外衫。
铜片和黑玉牌贴身藏着,那本册子则塞进包袱最底层。
辰时三刻,她抱着孩子走出客栈后门。一辆驴车等在那里,驾车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看也不看她,只说了句:“上车。”
驴车颠簸着驶出小镇,沿着山路往隐雾山深处去。
路越走越窄,两侧林木渐密,鸟鸣声此起彼伏。沈生澜抱着孩子,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驴车在一片竹林前停下。老汉指了指竹林深处:“往里走,有人在等。”
沈生澜下车,谢过老汉,抱着孩子走进竹林。竹叶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只有一条踩出来的小径蜿蜒向前。她走了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是那晚的黑衣人,另外两人她不认识,一男一女,都穿着猎户打扮。
“夫人,”黑衣人迎上来,“这位是仇家的阿青姑娘,这位是蒋公子派来的护卫,姓赵。”
阿青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眉目清秀,眼神却锐利如鹰。她朝沈生澜点点头,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小公子的情况不太妙。”
沈生澜心一紧:“能撑到落鹰崖吗?”
“难说,”阿青实话实说,“青痕扩散的速度比预想快。必须尽快拿到地图,找到净化之法。”她看了眼天色,“今日申时前必须赶到古柏树洞,子时前必须离开。南宫容璟的死士子时焚树,不会留活口。”
“蒋应韩呢?”沈生澜问,“他说会带真钥匙来。”
“蒋公子已在路上,”赵护卫道,“约定在古柏树洞会合。但他让属下带话给夫人:救出大公子前,钥匙不能交。”
沈生澜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蒋公子的意思是,”赵护卫语气平静,“他可以用真钥匙换大公子出府。夫人拿到地图后,需配合蒋公子的人救大公子,届时钥匙自然奉上。”
用安安换钥匙。
沈生澜浑身发冷。
蒋应韩这是在逼她,逼她先救安安。可怀里的孩子等不起,青痕在扩散,随时可能……
“夫人,”黑衣人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地图。其他的,见了蒋公子再议。”
也只能如此。
---
一行人继续赶路。
山路越发崎岖,沈生澜抱着孩子,走得艰难。
阿青几次想帮她抱孩子,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敢把孩子交给任何人。
午后,他们在一处溪边歇脚。
沈生澜给孩子喂奶,阿青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忽然道:“夫人可知,大公子如今并不在主院?”
沈生澜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南宫容璟三日前离府时,带走了大公子,”阿青看着她,“说是去西南军营历练,实则……是怕夫人派人去救。”
安安被带走了?带去了西南军营?
沈生澜脑中一片空白。
军营那种地方,刀剑无眼,安安还那么小……
“消息可靠吗?”她声音发颤。
“仇家在西南的眼线亲眼所见,”阿青点头,“大公子被安置在军中大帐,有专人看守。南宫容璟此行名义上是巡视驻军,实则是去隐雾山坐镇——他要亲眼看着死士焚树,确保地图不落外人之手。”
也就是说,南宫容璟此刻就在隐雾山。
安安也在。
沈生澜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必须拿到地图,必须救这个孩子,也必须救安安。可是……怎么救?
“蒋公子的人已在北境军营附近布置,”赵护卫道,“只要拿到真钥匙,随时可动手救人。但前提是,夫人必须配合。”
“怎么配合?”
“用您自己,换大公子。”
沈生澜愣住了。
“蒋公子的意思是,”赵护卫语气依旧平静,“南宫容璟最在意的是夫人您和小公子。若能用夫人引开南宫容璟的注意力,救大公子就容易得多。当然,只是暂时的——等大公子安全后,我们会设法救您出来。”
用她自己做饵,换安安的安全。
听起来合理,可她若被抓,怀里的孩子怎么办?
“小公子可以交给我们,”阿青道,“仇家在隐雾山有隐秘据点,可保小公子安全。等夫人脱身,再母子团聚。”
沈生澜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又想起安安孤单瘦小的身影。
两个都是她的骨肉,两个都需要她救。
可她现在分身乏术。
“让我想想……”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