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麾下的明军将士,如同疯了一般,抬着云梯,顶着箭雨,一波接一波地向着城墙发起死亡冲锋。
城头之上,元将扩廓保帖儿面沉如水,指挥着守军一次又一次地将攻上来的明军打了下去。
滚木、礌石、金汁、热油……
所有能用的守城器械,都早已用尽。
此刻,双方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惨烈的肉搏。
城墙上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
“将军!我们的人快顶不住了!”一名副将冲到赵庸身边,声音嘶哑。
“东城的弟兄们,已经打光了两个千户营!”
“闭嘴!”
赵庸一把将他推开,状若疯癫地嘶吼道。
“传我将令!把我的亲卫营也给我压上去!”
“今日,不破开原,谁也别想回来!”
然而,任凭他如何催促,如何疯狂。
那座在血色夕阳下矗立的雄城,依旧如同无法撼动的山岳,冰冷地矗立在那里。
一整日的血战,直到鸣金收兵。
明军付出了近五千人的惨重伤亡,却依旧连开原城的女墙都未曾摸到。
赵庸瘫坐在帅椅上,看着潮水般退下的残兵败将,听着城头传来的阵阵嘲笑。
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血色的残阳,将开原城那饱经摧残的城墙染上了一层狰狞的暗红。
“杀啊!”
数千名双眼赤红的明军士卒,如同疯魔的蚁群,抬着残破的云梯,再一次向着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城池发起了冲锋。
城头之上,箭矢如蝗,滚木如雨。
一锅锅滚烫的金汁倾泻而下,伴随着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都指挥使赵庸站在高高的帅台上,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士卒一排排倒在城下,尸体层层叠叠,将护城河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赤色。
五日。
整整五日的强攻,伤亡无数,却连城头的女墙都未曾摸到。
“当——!当——!当——!”
悠长而悲凉的鸣金声,终于再次响彻战场。
赵庸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他知道,今日又白费了。
……
半个时辰后,中军帅帐。
巨大的营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成国公朱能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阴沉如水,帐内数十名高级将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都镇抚司指挥佥事章安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快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干涩。
“启禀大帅,攻城五日,我军……我军伤亡已过万数。”
一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朱能那双铜铃般的虎目之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好!好一个伤亡过万!”
他猛地一拍案几,那由坚实硬木打造的桌案,竟被他一掌拍出数道裂纹。
“赵庸!王弼!”
朱能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帅帐之内轰然炸响!
“末将在!”
赵庸与王弼二人连忙出列,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你们之前立下的军令状,说十日之内必破开原!”
朱能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现在呢?五天过去了!一万多弟兄的命填进去,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你们是把老子的兵,当成柴火在烧吗?!”
“大帅息怒!是那扩廓保帖儿太过狡猾,守城器械准备得太足!”赵庸连忙辩解。
“末将……末将已经尽力了!”
“尽力?”
朱能被气笑了,他走下帅台,一步步来到二人面前,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煞气,压得两人几乎窒息。
“你们的尽力,就是让一万多弟兄白白死在城下?!”
“你们的尽力,就是让城头上的鞑子,像看耍猴一样看了我们五天?!”
“我大明的脸,都让你们两个废物给丢尽了!”
朱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声音冰冷如刀。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五日!”
他伸出五根手指,每一个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五日之内,必须破城!”
“若是再拿不下来……”
朱能的眼中,杀机毕露。
“你们两个,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军法处置,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赵庸与王弼二人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五日?
之前十日都办不到的事情,现在兵力折损,士气低落,又如何能在五日之内完成?
这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
赵庸张了张嘴,还想求情,却被朱能一个冰冷的眼神,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之中,跪在地上的王弼眼珠一转,突然心生一计。
他猛地抬头,话锋一转,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恳切”。
“大帅!末将无能,罪该万死!”
“只是……末将以为,攻城之事,或许另有良策!”
“哦?”朱能眉头一挑。
王弼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身披赤色披风,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年轻身影,高声道:
“大帅,我军之中,不是还有武安县男陈锋将军吗?”
“陈将军用兵如神,在漠北杀得鞑子闻风丧胆,连阿鲁台的王庭都能攻破,想必区区一个开原城,更是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淮西将领的眼睛,瞬间都亮了。
“对啊!王将军言之有理!”
赵庸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附和,语气夸张到了极点。
“陈将军乃我大明不世出的将才,用兵之能,神鬼莫测!让他来指挥攻城,定能马到功成!”
“请大帅下令,让陈将军指挥攻城!”
“我等愿听从陈将军调遣,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一时间,帐内淮西诸将纷纷出言“吹捧”,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将陈锋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真诚”与“期盼”,仿佛陈锋就是那个能拯救一切的天神。
然而,那言语背后隐藏的险恶用心,却昭然若揭。
他们就是要将陈锋推上风口浪尖,让他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若是陈锋也拿不开原城没办法,那他之前在漠北立下的赫赫战功,便会蒙上一层阴影,他那“用兵如神”的名头,也将成为一个笑话。
若是他拒绝,那便是怯战,是畏难,同样会让他声望大跌。
好一招捧杀之计!
整个帅帐之内,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
李成梁等一众老将,纷纷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