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智云科技大厦依然灯火通明。
苏砚坐在数据中心的环形控制台前,面前的六块屏幕同时滚动着代码流。银色U盘已经接入主系统,陆时衍提供的权限让她能够调阅公司过去三年所有的研发日志——超过五百万条记录,从核心算法的第一行代码,到每一次测试版本的迭代更新。
“苏总,您已经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了。”助理林薇端来一杯黑咖啡,“要不要先休息?”
“把赵明的权限日志调出来。”苏砚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苦味让她清醒了些,“我要看他过去六个月访问过的所有文件。”
林薇迅速操作键盘。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访问记录——技术文档、架构图、测试报告...每一条都标注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
苏砚的视线快速扫过。赵明作为技术总监,权限级别很高,每天要处理数百份文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放大这里。”她指着屏幕上的一串记录,“去年12月3日,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他访问了‘动态加密模块-原型V3.2’的技术文档。访问时长...四十七秒。”
林薇凑近看了看:“这有什么问题吗?赵总监负责这个模块,查看文档很正常。”
“查看是正常,”苏砚调出另一份日志,“但同一天的下午三点十五分,他已经下载过这份文档的完整版本。为什么晚上还要在线查看?而且只看了四十七秒?”
她切换屏幕,调出那份技术文档的内容。总共三百二十页,光是翻页都需要两三分钟。
四十七秒,能看什么?
“调取当时的操作记录。”苏砚说。
屏幕刷新,显示出详细的操作日志——滚动、暂停、放大、标注...所有的动作都集中在文档的第148页。
那一页,是动态加密算法的核心密钥生成逻辑。
“他在看这个地方...”苏砚眯起眼睛,“但为什么?这个逻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定稿,他作为负责人应该早就烂熟于心。”
林薇忽然想到什么:“苏总,我听说...深蓝科技指控我们侵权的专利,核心技术点就是这个密钥生成算法。他们的专利说明书里,这个部分的描述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
空气骤然凝固。
苏砚盯着屏幕上的日志记录,脑海中开始串联碎片——去年12月,正是深蓝科技提交专利申请的时间窗口。赵明在深夜“短暂查看”核心算法文档,同一份文档在三个月后被深蓝科技“原创”申请专利...
“不止这一处。”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更多记录,“查去年10月到今年2月之间,赵明所有在非工作时间、短时访问核心文档的记录。”
数据流再次滚动。
十分钟后,屏幕上列出十七条可疑记录——都是在深夜或凌晨,访问时长不超过两分钟,且全部集中在几个关键技术节点:数据预处理算法、神经网络架构优化、多模态融合逻辑...
每一个节点,都是深蓝科技专利的核心组成部分。
“他不是在查看文档,”苏砚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在确认——确认哪些技术细节已经被他泄露出去,确认深蓝那边的专利申请文件写得是否准确。”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赵总监真的是...”
“内鬼。”苏砚关掉屏幕,“但他只是个执行者。真正的主谋,能接触到更全面的信息。”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在夜色中沉睡,只有零星的灯光像不眠的眼睛。
“林薇,把过去一年所有参与过核心项目的高管名单列出来。”苏砚转过身,“我要三个人的详细资料——首席架构师刘青山、产品副总裁陈璐、战略投资总监王维。”
“这三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他们都在去年下半年,”苏砚一字一句,“频繁接触过同一家‘行业咨询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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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陆时衍的公寓。
书房里堆满了卷宗。深蓝科技提供的证据材料原件摊了一地,每一页都被贴上了彩色标签——红色代表时间疑点,蓝色代表逻辑漏洞,黄色标注着需要核实的细节。
陆时衍坐在地毯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他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审视一份技术鉴定报告的签名页。
签名人是“周启明”,深蓝科技的首席科学家。
但笔迹有问题。
陆时衍调出周启明在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签名扫描件,两相对比——虽然字形相似,但笔锋的转折处、连笔的习惯、字间距的微妙差异...都在说明这不是同一个人的字。
伪造签名?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韩,帮我查个人。深蓝科技的周启明教授,过去六个月的行踪记录。尤其是出国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男声:“有难度。这种级别的科学家,行程保密性很高。”
“我知道。”陆时衍说,“所以我要你用‘特殊渠道’。”
对方沉默了几秒:“陆律师,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被发现...”
“我已经在漩涡里了。”陆时衍看着满地卷宗,“现在不是考虑风险的时候。”
“明白了。给我二十四小时。”
挂断电话,陆时衍继续翻看材料。在厚厚的一摞技术文档下面,他发现了夹在中间的一页便签纸。纸质很普通,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一行字:
“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掩盖一切。——沈”
沈。
沈世钧。
陆时衍的手指收紧,纸页边缘出现褶皱。
导师的字迹。他太熟悉了——那种特有的倾斜角度,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会微微上扬,像是随时准备飞翔。
为什么导师的字条会出现在深蓝科技的证据材料里?
他想起一周前和导师的那通电话。当时沈世钧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关切:“时衍,这个案子牵涉的利益方太多,你不要太执着。有时候,法律追求的真相,未必是大众需要的真相。”
“老师,”他当时问,“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十年前...算了,都过去了。”
现在想来,那声叹息里藏着的,不是遗憾,而是警告。
陆时衍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律所的档案系统。输入权限密码,调出十年前“创想科技破产案”的卷宗索引——果然,所有电子档案都显示“权限不足,无法访问”。
但纸质卷宗应该还在。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
抓起车钥匙,陆时衍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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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级人民法院档案室在地下三层。
深夜的法院大楼空无一人,只有安全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幽幽亮着。陆时衍刷了律师证,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前。
值班的老管理员认识他:“陆律师?这么晚还来查卷宗?”
“有个紧急案件需要参考旧案。”陆时衍递过证件,“麻烦您了,我想调阅十年前的‘创想科技破产案’。”
老管理员推了推老花镜,在登记簿上翻了翻:“案号是不是CJ2013-0487?”
“对。”
“这个卷宗...”老管理员皱起眉头,“三年前有人借走过,后来还回来的时候,档案室重新整理过。我找找看。”
他佝偻着背走进档案库深处。铁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陆时衍等在门口,心跳得很快。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一下,又一下。
十分钟后,老管理员空着手回来,脸上带着困惑:“奇怪了...索引卡上标注着在‘F区-37架’,但我去找了,那个位置是空的。相邻的几个卷宗都在,就这个不见了。”
“不见了?”陆时衍的心一沉,“有没有借阅记录?”
“有,最后一次借阅是三年前,借阅人是...”老管理员翻看登记簿,“沈世钧律师。”
果然。
陆时衍闭上眼睛。所有的线索开始连接——导师借走卷宗,卷宗失踪,十年后的今天,相似的专利纠纷案再次上演,而导师的字条出现在新案的证据材料里...
这不是巧合。
这是延续。
“陆律师?”老管理员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要不要我明天再仔细找找?可能放错位置了。”
“不用了,谢谢您。”陆时衍说,“我知道去哪找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走出法院大楼时,凌晨的风很冷。陆时衍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智云科技大厦顶层的灯光。
苏砚现在在做什么?
她是否也在追查同样的真相?她是否知道,她父亲的破产,她现在的困境,都指向同一个人?
手机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时衍,我是紫英。刚回国,听说你在办一个大案子。明天中午有空吗?老地方见。——薛”
薛紫英。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陆时衍心中荡开涟漪。
他们曾经是律所的同事,曾经短暂地订过婚,也曾经因为一场背叛而分道扬镳。三年前她突然辞职出国,音讯全无,现在又突然回来...
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陆时衍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然后他回复了三个字:“好,中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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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云境”法式餐厅。
薛紫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香槟色连衣裙,长发微卷垂在肩头。三年过去,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精致美丽,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细纹,眼神也不再是当年那种清澈的单纯。
“时衍。”她站起来,笑容得体,“好久不见。”
陆时衍在她对面坐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薛紫英递过菜单,“先点餐吧,这家的鹅肝还是那么好吃。”
点完餐,侍者离开。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薛紫英先开口:“我听说你在代理深蓝科技的案子?千亿专利侵权,现在全行业都在关注。”
“我已经和深蓝解约了。”陆时衍看着她,“你知道这件事?”
“圈子里都传开了。”薛紫英端起水杯,“说你当庭拆穿客户的证据造假,现在深蓝那边很恼火。为什么这么做?这不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
“谨慎,理性,永远站在委托人一边。”薛紫英微笑,“至少三年前的你是这样。”
“人会变。”陆时衍说,“你呢?这三年在做什么?”
“在伦敦的一家投资公司做法律顾问,处理跨境并购。”薛紫英的回答很流畅,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累了,就回来了。还是国内好。”
餐点上桌。两人安静地吃着,刀叉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刻意。
“其实我今天找你,”薛紫英放下叉子,“是有件事想提醒你。”
“说。”
“这个案子,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牵扯的人太多,水太深。你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系统。”
陆时衍抬起头:“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十年前创想科技的破产案,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薛紫英避开他的目光,“我知道沈老师...沈世钧律师,在那个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知道,现在智云科技的案子,是同一个局的重演。”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陆时衍盯着她,“三年前你离开的时候,对这些一无所知。”
薛紫英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端起红酒喝了一大口,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三年前我离开,不是自愿的。是有人让我走,条件是可以保住你的前途。”
陆时衍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说什么?”
“那时候你接手了一个敏感案件,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薛紫英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找到我,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说服你放弃,要么我离开,他们可以保证不针对你。我选了第二个。”
“他们是谁?”
“我不能说。”薛紫英摇头,“但时衍,听我一次。收手吧。现在的这个案子,背后的势力比三年前更大。如果你继续查下去,他们不会像上次那样,只是让我离开那么简单。”
陆时衍放下刀叉,身体前倾:“紫英,你看着我。”
薛紫英抬起眼,眼眶已经红了。
“你这次回来,是谁让你回来的?”陆时衍一字一句,“是谁让你来劝我收手的?”
眼泪终于掉下来。薛紫英捂住脸,肩膀颤抖。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也不想...但我没办法...我父亲在疗养院,每个月需要十几万的医疗费...我...”
“沈世钧。”陆时衍吐出这个名字。
薛紫英的哭声停了。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眼中是震惊和恐惧。
“是他让你来的,对不对?”陆时衍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三年前让你走的是他,现在让你回来的也是他。他想通过你控制我,就像十年前他控制那场破产案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清了。”陆时衍站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抱歉,我不会收手。”
他掏出钱包放下餐费,转身离开。
“时衍!”薛紫英在身后喊,“你会后悔的!”
陆时衍没有回头。
走出餐厅,正午的阳光刺眼。他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所有的碎片都开始拼合——导师的警告,失踪的卷宗,薛紫英的回归,伪造的证据,内鬼的背叛...
这是一张精心编织十年的网。
而他和苏砚,都是网中的猎物。
手机响了,是苏砚。
“陆律师,”她的声音很冷静,“我锁定了三个可疑高管。需要你帮忙查他们的背景——尤其是他们和沈世钧律师的关系。”
陆时衍握紧手机:“巧了,我也正要找你。关于沈世钧,我有新的发现。”
“见面谈?”
“好。”陆时衍说,“老地方?”
“不,”苏砚顿了顿,“来我公司。有些东西,需要当面看。”
挂断电话,陆时衍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驶向智云科技大厦。他看向窗外,城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美丽,却也冰冷。
而在宫殿的阴影里,猎手已经张开了网。
但他不再是猎物。
他要做那个破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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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世钧的律师事务所顶层办公室。
老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普洱茶。茶汤澄澈,映出他深邃的眼睛。
薛紫英推门进来,脸色苍白。
“他拒绝了。”她说。
“我知道。”沈世钧没有回头,“时衍的脾气,我比你了解。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现在怎么办?”薛紫英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如果他继续查下去...”
“那就让他查。”沈世钧转身,脸上是温和的微笑,“紫英,你记住——在这个游戏里,有时候让人看到你想让他看到的‘真相’,比隐藏真相更有效。”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
那是十年前创想科技破产案的原始卷宗。
“是时候让一些秘密见光了。”沈世钧抚摸着文件封面,“但不是全部。只是足够让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的那部分。”
薛紫英看着那份文件,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从来不是棋手。
她,陆时衍,苏砚,甚至包括沈世钧自己...
都只是这场十年棋局里的棋子。
而执棋的人,还在更高处。
冷冷注视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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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