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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艰难的抉择

    巴顿。

    那个名字在艾琳的喉咙里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颤栗。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却在离那身影几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刹住。

    因为眼前的巴顿,几乎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铁匠”。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熔炉地狱中爬出来的魔神。原本就矮壮的身躯似乎又膨胀了一圈,裸露在破碎衣物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在皮肤下流淌般的灼热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明灭、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他的肌肉贲张得近乎畸形,青筋暴起,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滚烫的白气。脸上混杂着痛苦、狂暴和一种深重的疲惫,双眼时而赤红如炭,时而闪过一丝熟悉的、属于“铁匠”巴顿的浑浊清醒。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手中那柄并非实体的、却凝实得仿佛能砸碎山岳的赤红锻锤虚影。锤头巨大,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热浪扭曲,锤柄仿佛与他右臂熔铸在一起。刚才他就是挥舞着这柄“心火之锤”,以最原始暴烈的方式,将那些构装甲虫砸成了一地铁水与碎片。

    此刻,虫潮暂时退却,在走廊远处重新集结,发出威胁性的沙沙声,却似乎对巴顿手中那柄锻锤虚影极为忌惮,不敢再轻易上前。

    巴顿背对着他们,面对着虫潮,宽阔的背脊如同燃烧的礁石,微微起伏。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沙哑、破碎、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走……快走……顺着……锤印……”

    他指的是自己冲杀过来时,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的那些暗红色、仍在微微发光的熔岩状灼痕。这些痕迹如同路标,指向走廊深处,他来的方向。

    “巴顿!是你吗?你怎么……”赫伯特上前一步,声音因震惊而发抖。他能感觉到巴顿身上那股狂暴、不稳定却无比庞大的“铸铁回响”力量,这力量正在灼烧他自身,也扭曲着周围的空间。

    “别……过来!”巴顿猛地低吼,半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在看到昏迷的陈维时,那狂暴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关切、愧疚,还有更深沉的痛苦。“我……控制不住……太久……这鬼地方……它在烧我……也在用我……”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透露出可怕的信息。这座设施不仅在囚禁、观察,还在利用被捕获者?用他们的回响力量做什么?维持运转?进行实验?巴顿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才变成了现在这副半人半熔炉的怪物模样,并且获得了暂时对抗清除机制的力量,但这力量正反过来吞噬他。

    “跟……我留下的痕迹走……能找到……暂时的‘缝隙’……”巴顿艰难地说着,目光再次投向虫潮,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挡住它们……你们……去找……找……”

    他顿住了,似乎在努力回忆或抵抗着什么,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

    “找谁?索恩?维克多教授?”艾琳急问,心脏揪紧。

    巴顿重重地点头,又摇头,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痛苦:“索恩……可能……更糟……教授……他……被带去了……更深的地方……‘校对核心’……钥匙……必须……”

    又是一串破碎的信息。索恩状态更差?维克多被带往“校对核心”?钥匙?

    “巴顿,你跟我们一起走!”罗兰喊道,试图靠近。

    “不!”巴顿猛地挥动锻锤虚影,不是攻击,而是将一股灼热的气浪推向他们,逼得他们后退几步。“我……走不了……这锤子……这火……是锚……也是锁链……我离开痕迹……就会失控……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他指向那些构装甲虫,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蠕动的熔岩纹路。“走!趁我……还能分辨……”

    这是巴顿用残存的清醒和巨大的痛苦,为他们争取到的生路。以自身为屏障,化为燃烧的路标,却可能永远留在这疯狂之地,或者彻底沦为被设施支配的怪物。

    艾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着巴顿那狂暴却坚毅的背影,看着地上昏迷的陈维,看着伤痕累累、几近油尽灯枯的赫伯特和罗兰,还有沉默却紧握武器的塔格。

    留下巴顿?让他独自面对无尽的虫潮和自身力量的暴走吞噬?

    带上巴顿?且不说他能否控制自己,那可能意味着所有人都无法逃离,甚至可能被狂暴化的巴顿无差别攻击。

    没有两全的选择。只有残忍的取舍。

    “……保重,铁匠。”最终,是赫伯特沙哑着声音,说出了这句沉重如铁的话。他弯下腰,和罗兰一起,再次将陈维背起。

    艾琳深深看了巴顿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位亦师亦友的伙伴此刻燃烧的模样刻进灵魂。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压下翻涌的情感,决绝地转身:“跟上灼痕!快!”

    塔格一言不发,护在侧翼。一行人沿着地面上那些仍在微微发光的暗红色灼痕,向着走廊深处,巴顿来的方向,快速奔去。

    身后,传来巴顿压抑着痛苦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以及锻锤砸碎甲虫的沉闷巨响和金属撕裂声。那声音逐渐远去,被走廊吞噬,最终只剩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每一步,都踩在同伴的牺牲之上。

    ……

    黑暗空间。

    尼克莱靠在冰冷的平面上,努力维持着清醒。低语声早已消失,死寂重新包裹,但那种绝对的隔绝感减轻了一些。他模糊地感知到“渡鸦”和“鹰眼”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但相对稳定。

    他回想着那些低语碎片。“观测者并非超然”、“协议代价”、“校准轮盘不可完成”、“钥匙必须找到平衡”……这些信息太过惊人,也太过零散。但他至少明确了一点:静默者所信奉和维护的“寂静”,很可能是一个建立在错误认知和巨大代价之上的骗局或悲剧。而陈维,以及维克多教授的研究,触及的才是真正的核心——平衡。

    平衡……第九回响的平衡。

    他现在理解伊莎贝拉首席为何如此决绝地发动反击令了。这不只是救人,这是在与一个根植于世界根本错误上的庞大阴影争夺未来。

    但知道真相,和改变现状,是两回事。他们被困在这里,如何将信息传递出去?如何找到其他同伴?如何……活下去?

    他再次摸索那个触发过低语的符号,依旧没有反应。他尝试向周围更远处爬行探索,除了光滑平面,一无所获。

    难道只能被动等待“评估”结束?或者,等待设施的下一次“信息投放”?

    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未知的机制上。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他想起自己按下符号时,那股微弱的能量流动感。能量需要路径,需要节点。这个空间,不可能完全独立。那些低语信息,又是如何存储和释放的?

    他开始不再盲目摸索,而是集中残存的、微弱到极致的回响感知,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去感受自己身体与这个空间平面接触的那一点点“界面”。

    铸铁回响赋予他对物质结构的敏感,风暴回响带来对能量流动的微弱直觉。在这片死寂中,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被放大。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精神即将因过度集中而涣散时——

    他“感觉”到了。

    不是通过触觉,而是通过那被压制的回响感知,极其模糊地“感觉”到,身下的平面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规律的能量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缓慢而有力。这脉动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沿着某些不可见的“脉络”在流转。

    而之前他触发符号的地方,似乎正是一个微小脉络的“交汇点”或“末梢”。

    这个空间,这个平面,本身就是某个巨大能量系统的一部分!它可能是一个“接口”,一个“缓冲层”,或者一个“过滤池”!

    那些低语,或许是流经此处的信息洪流中,被“过滤”或“沉淀”下来的碎片!

    那么,如果他不是被动接收,而是试图……反向注入一点什么进去呢?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标记”这个节点,或者发送一个简单的、能被同盟或同伴理解的“信号”?

    这想法疯狂而危险。他的力量太弱,很可能泥牛入海,甚至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引来“净蚀”。

    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渡鸦”和“鹰眼”。他们是他的责任,也是同盟需要找回的成员。必须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必须有人知道这里的秘密。

    尼克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排除。他回忆着秘序同盟内部用于紧急情况、最简洁的灵魂印记共鸣编码——这不是语言,而是一种通过回响波动传递特定身份和状态信息的方式,需要消耗本源。

    他凝聚起残存的、属于“铸铁”的那一丝坚韧意志,以及“风暴”的那一缕不屈意念,将其小心翼翼地“编织”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带着他独有灵魂印记和“被困、急需救援、发现关键信息”等模糊意念的回响信号种子。

    然后,他将手掌再次按在那个符号上,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地、极其轻柔地将这枚“信号种子”,沿着之前感知到的那一丝微弱能量脉动的方向,注入身下的平面。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

    但他感觉到,那“种子”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瞬间被那深沉的能量脉动吞没、带走,消失在无尽的“脉络”深处。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他不知道。他只感到一阵更深的虚弱袭来,本就重伤的身体和精神雪上加霜。

    他瘫倒在平面上,视野发黑。但他嘴角却扯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

    信号,已经发出。无论是否有人接收,无论引向何方。

    他做了他能做的。

    现在,只剩下等待,以及在等待中,拼命活下去。

    ……

    沿着巴顿留下的熔岩灼痕,艾琳一行人奔走在无尽的走廊中。

    灼痕并非一条直线,时而拐弯,时而穿过墙壁上一些看似浑然一体、但靠近后才发现有极其细微缝隙的“暗门”。这些暗门在灼痕靠近时会微微发光,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短暂通道,随后迅速闭合。显然,巴顿在之前的狂暴穿行中,无意或有意地“烧穿”了某些薄弱的结构或能量屏障,留下了一条临时但有效的路径。

    空气中残留着巴顿那炽热而狂暴的气息,也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混合了臭氧、草药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闷压迫感。走廊的光线似乎也变得不稳定,时而苍白,时而泛着暗红色的微光,仿佛在响应着某种深处的、不稳定的能量源。

    “我们……在往深处走。”赫伯特喘息着说,他负责背负陈维的时间较长,体力消耗巨大,“能量读数越来越混乱……压迫感增强……前面可能有……”

    他的话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金属扭曲与断裂的轰鸣打断!声音从前方拐角后传来,伴随着强烈的震动,整个走廊都在摇晃!

    “小心!”塔格低吼,示意众人贴在墙边。

    震动持续了几秒,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和金属熔化的味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转过拐角。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走廊在这里似乎到了一个“节点”——一个相对开阔的、八边形的厅室。厅室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由不明金属和发光水晶构成的复杂装置基座,但此刻基座已经严重损坏,扭曲变形,中心部分仿佛被巨力撕裂,露出内部断裂的能量导管和碎裂的水晶,电火花噼啪作响。地上散落着构装甲虫的残骸,大多被高温熔毁。

    而在损坏的装置旁,靠墙坐着一个人。

    是索恩。

    但他同样面目全非。

    他身上的秩序铁冕制服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不是巴顿那种熔岩纹路,而是靛青与银白交织、如同风暴与寒霜凝结的诡异纹身,这些纹身仿佛活物,在他皮肤下游走,时而亮起刺目的电光,时而散发冰冷的霜气。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银白色,仿佛有冰风暴在其中旋转;另一只眼睛则布满血丝,瞳孔深处跳跃着细小的电火花。他手中紧握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风暴使者”手炮,但手炮本身也发生了异变,枪管扭曲,缠绕着不稳定的电弧和冰晶。

    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在竭力压制体内两股截然不同、互相冲突的狂暴力量——风暴与……另一种冰寒的力量?看起来比巴顿的状态更不稳定,更接近崩溃边缘。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那只银白色的冰风暴之眼和跳动着电火花的血瞳同时锁定众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低吼,手炮下意识地抬起,枪口电弧凝聚!

    “索恩!是我们!艾琳!赫伯特!”艾琳急忙喊道,心脏狂跳。又一个同伴,陷入了同样可怕、甚至更糟的境地!

    索恩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狂暴与痛苦交织,那只正常的、带着电火花的眼睛挣扎着,似乎想辨认他们,但银白色的眼睛却散发出更加冰冷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光芒。他体内两股力量冲突更剧,皮肤下的纹身光芒乱闪,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走……快……”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比巴顿更加艰难,声音嘶哑扭曲,“我……压不住……冰嚎……和……雷怒……它们……在打架……要……炸了……”

    冰嚎?雷怒?他似乎给体内冲突的力量起了名字,也表明其来源可能并非自然觉醒,而是这座设施的“馈赠”或“折磨”。

    他刚才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斗,摧毁了这个节点装置,暂时破坏了部分清除或控制机制,但自身也濒临失控爆炸的边缘。

    现在,他们面前是第二个陷入绝境的同伴。状态比巴顿更危险,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风暴与寒冰炸弹。

    带上他?可能所有人立刻被失控的力量撕碎。

    留下他?任由他在这里自爆,或者被重新控制?

    艾琳看着索恩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地上损坏的装置,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陈维和疲惫不堪的队友。

    选择,从未如此艰难,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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