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铁苍炎一行来到吉州府最南端的大榆县,露宿县外荒野山林中。牧兵们燃起火堆,烧水煮饭。
没了黑旗会这个心头刺,所有人心中都是安泰舒畅的。
没了黑旗会,即便八手空门的探子在白天发现到骑队的行踪,也没法追上一日数百里的骑队。安全无忧。
秋长弓坐在地上,就着火光点算搜尸而来的收获。大脸笑开了花。
黑旗会上下难改马匪本性,追袭路上连抢带劫,颇有些银子银票。大大小小、零零散散加一块,有四千来两,足可供秋长河带着人南下使用。且多了马匹,一行人皆是一人双马。其余马匹军械则是官军的好处,毕竟天子尚且不差饿军。
霍流离瞪着火堆,可无论怎么想,心头对白天的事依旧一团懵,忍不住问道:“铁大哥,朝廷大将真就那么好说话?没可能的啊。这小鹰要公母配对才能有,鬼才知道黑炭喜欢什么样的母鹰,又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它喜欢的母鹰,那种近乎客套的无时限交易,换了我,定是扇你两巴掌狠的。”
铁苍炎哈哈大笑。
秋长河和霍流离姑娘一样糊涂,便帮了腔,“项苍年,我知道一些,年轻时是个敢和草原铁骑硬打硬冲的铁汉子,但没那么好说话。”
铁苍炎拿起水壶,淡笑分解,“敢在背地里给李公公拆台的人,好说话就是假的了。都是小狐仙秀慧聪颖,一口道破障眼法,那什么小鹰只不过是双方明面上的人情交易罢了,就如我说的,有拖无欠,至于拖到什么时候,真就只有鬼知道了。”
霍流离喜道:“算你会说话。那你给了什么?”
“四季谷闲云宗无上秘宝百转仙魂丹,功可起死回生肉白骨。”铁苍炎得意神气。
霍流离秀眉挑起,“鬼扯。那种仙丹,我倒是想有。”
“是鬼扯,但有着闲云宗的招牌,假货那也是真的嘛。项苍年有四子六孙,最为疼爱小孙子,那小孙子的确也是个有天赋、肯努力的好小子,却是命中欠福,练气出错,脉损气逆,双腿瘫痪。山魄丹的本源是地脉灵气,正可益气复脉消逆。只不过我要是直说山魄丹,无论项苍年知不知来历都深为不便,鬼扯最好。”铁苍炎仰脖喝了口水。
霍流离恍然缘由,“倒也是,算你机灵。那赵卫东呢?”
铁苍炎给小狐仙倒了杯水,道:“他外甥女徐娇失踪一事使得他爹他娘及妹子妹夫都害了病,他妹子妹夫壮年康健,女儿安全回家,喜气入心,急病便没了。他爹他娘年老血衰,已然因急病引发了旧疾,日夜痛苦。我给了他一瓶闲云宗秘宝理气消疾丹。”
霍流离失声尖叫:“你哪来的理气消疾丹?!”
铁苍炎眨了眨眼,将手做了夹钱包的窃偷手势。霍流离急将随身药囊打开,一阵翻看,果然,少了一小瓶宝药。霍流离气嘟嘟,拔出医针,乱刺可恶家贼。铁苍炎以玳瑁功护体,针刺不入。霍流离气恼添重,拍出两张欠契。一张是祸害闲云宗名声的赔偿契,十万两。一张是神药的药钱,两万两。铁苍炎毫无犹豫,爽快认了欠债,心中暗笑离欠债一亿两又近了一步。
霍流离哪知铁苍炎打的什么盘算,心气消散,笑盈盈,收妥两张债契。
秋长弓瞪着大眼,惊恐大叫:“铁老弟,那种鬼债契你也敢签?”
“没见识,那也配叫鬼债?小狐仙,捡大的挑一张给他瞧瞧。”铁苍炎颇是不屑。
霍流离翻出一百万两欠契,开心晃了一晃。
秋长弓何曾见过欠下一百万两还日息一厘的欠据,如见鬼怪,傻张着嘴。
秋长河笑道:“你老弟就是爱逗小丫头。铁老弟,秋家欠你的,我秋长河今生必有还报。”
铁苍炎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截了当地道:“听秋大哥的意思,明个就要分道扬镳了?”
秋长河正色点了点头。
凌云义插话道:“铁老大,瞧李默的紧张,去京城告状真还有用,要不,玩一回弄假成真?”
铁苍炎板下脸来,冷硬教训:“你个驴头少爷。有用又如何?你真以为秋家能活着到京城?在鄂州,我们还能找到些援手,进了晋州、幽州呢?当断则断,秋大哥是个领导型人才。我会再给你拖些时间,并引走李默。”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交到秋长河手中。
秋长河展开纸条,顿时欣喜若狂。
追日牧场没有死绝,还有三十一个姑娘活着。
铁苍炎冷硬不减,“秋大哥先别高兴,我还有话没说。这些姑娘能活下来只在年轻貌美,被李默与章显发落在四海会馆暗开的妓院里。我直说妓院这两个字,秋二哥必定不明白缘由,秋大哥必定明白。你看着办吧。”
秋长河严肃点头,收纸条入怀,问道:“铁老弟准备怎么引走李默?袭杀他?此事可是极为凶险。”
“我对找死的事没兴趣。李默不是爱耍智谋么?我便给他一个机会。我会按武林规矩,约战陆苍鹰。”铁苍炎云淡风轻。
秋长河失声大叫:“什么?!铁老弟,陆展可不是普通人,曾是北六州黑道霸主,便是霸极境中也是一流高手,天鹰爪下无敌手!”
铁苍炎手抚虚怀刀,满怀渴望地道:“就是他足够强,我才有心情约战,借他看一看我距人世绝顶还差着多少。”
秋长弓大叫:“豪性!铁老弟,我秋老二服你!赌你胜!”
霍流离新得空头利银,心情极佳,轻快娇语:“我看你又是在找死。就算陆展讲规矩,李默那个太监哪里会讲,我和你一起去吧。”
铁苍炎断然否决,“你这小狐仙本事够,可心不够硬、手不够狠,去了就是累赘。我一个人去才有最大的生机。你和老三、云雅一同帮着秋大哥。若你怕我死了没人还钱,那就送两粒保命的玩意。绝不付账,白给。”
霍流离最听不得白送两字,双手叉腰,美眸瞪圆,小嘴张开,正要吐音训人之际,满心的娇气泄了个精光,嘟着嘴,双拳乱打可恶粗胚。
铁苍炎怪笑不迭。
这世间虽和他原先的世界大有不同,但“欠得越多越是祖宗”一事基本一同,以小狐仙现下表现出的败退,若是他真能欠到一亿两,休说两粒,便是两瓶也能白要到手。
次日,瑞昌、广安两府的城门上皆被人贴了告示。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铁家村唯一幸存者铁苍炎约战李公公门下走狗苍鹰陆展,时间三日之后午时,地点牙峰山大龙牙崖顶。
举城哗然。
四海会馆,一个鼻青脸肿的贼偷在卫士带领下拜见了李默、章显。
李默不掩喜色,示意小贼详细说一说经过。
贼偷捂着脸道:“回公公,小人奉命暗探村镇,撞见一个架鹰年轻人,便暗跟他了,不曾想,被他发现,好打了一顿,然后他让小的给李公公送战书。还说。还说。”说罢,低下头去,不敢开声。
章显勃然怒发,尖声高喝:“说什么了?和咱家拿乔,你那舌头是不想要了么?”
李默瞄了章显一眼,心道草包,面上不显,将声放柔和,“无妨,你只管说,咱家绝不怪罪。”
贼偷安心了,小心说道:“他还说,若李公公还是个心里带种的,就和他赌一局,他赢了,还他一个姑娘。要是个下面没根,心里也没种的,他也不强求,先劈了掉毛老秃鹰收点利息。”
李公公冷笑道:“好一招激将计。来人,带他下去,赏银二十两。”
小贼偷大喜拜谢。卫士领人走了。
陆展成名已久,何曾受过此等羞辱与小视,七窍生烟,须发皆张,大叫:“老夫要活撕了那小辈。李公公,老夫虽是绣衣卫的供奉,可也是一方霸主,一生声名在此,还望你不要让老夫难堪,成为全江湖的笑话!”
言下之意,这一战绝不容许七星会坏了江湖规矩。
李默心上并不认为陆鹰王会输,更巴不得陆鹰王去应战,哪还会在此时让他心中不痛快,亲切地送上高帽,“那是当然,世人谁不知陆鹰王和人比武向是光明磊落?”说罢,话峰一转,“但铁苍炎狡诈奸滑,若他暗布陷阱,鹰王岂非吃亏?一旦失了招,同是天下笑柄。”
陆鹰王火气有消,抚须道:“李公公言之有理。那小辈明知不敌还要约战,其中必有诡诈,可老夫岂会惧他。”
李默笑道:“当然不惧,只不过应有的防范还是有必要的。况且咱家身为地主,也有责任保证这一场对决公平公正。那就这样,咱家先行让人封了大龙牙,不准任何人进出。这样一来,铁苍炎就是想先一步溜进山做手脚也办不到了。”说罢,给章显使个眼色。
阴毒事上,章显那也是心窍灵通的人,心领神会,开腔附和:“陆鹰王,你尽管放心,咱家在此立誓,约战之前绝无一人去动铁苍炎,即便他现了身,也任他入山,绝不会有任何拦阻。敢有犯者,便是天恩七星会的死敌,杀无赦。”
他这番话听着慷慨,实则阴损到家,只说了约战之前,半字不提斗战之中、对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