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捋了捋须,却是默自摇头。
在李煜开口之前,他先一步代为回答了张承志。
“被人堵在了家门口,却回不去。”
“张大人,换了是你,能善罢甘休吗?”
张承志忙抱拳道,“当不得,当不得!”
“老大人唤我承志便是......”
“至于,至于这......”
张承志支支吾吾,也想不出别的话来。
“哎——”
他们拒绝又能如何?
难道城外将士就不回家了吗?!
如此,岂不是,以致兵戎相见乎!
刘源敬抱拳一拜,“老大人,我等受教了。”
可不到一个时辰后,就得出城回话。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争执。
见无人再言,李铭便开口道。
“这城守与不守,意义不大。”
“即便要守,在他们面前,外城也根本就守不住,只能退守卫城!”
“若如此,便是两败俱伤,毫无益处。”
“何况,贤侄,”李铭看向李煜,目光灼灼,“只怕,你心中似有定论。”
“然否?”
李煜抬手抚了抚下颌细碎的胡髯,抿了抿嘴。
在其余三人一同投来的目光中,他这才开口。
“我想,放他们进城,这样或许能两全其美。”
“即为归乡,总不至于总赖在这儿不走。”
“兵士还乡,有去有留,岂不是应有之义?”
李煜探究的目光看向族叔李铭。
他相信,铭叔能听出话里那层浅意。
众人听罢,皆沉思不言。
‘哎——’
李铭循着李煜目光,暗自叹了口气。
年轻人,还是有些心浮气躁。
“此虎口夺食之举,还是勿要多想。”
“营军多骄兵悍将之辈,恐难服人。”
“除非,”李铭巧思一动,又改口道,“手中掐有其软肋!”
李煜脱口而出道,“家眷!”
可此话一出,此间四人,包括李煜在内,却都有些愕然。
此时此刻,谁也无法言说。
那城外抚远良家子究竟有几人?
其人又姓甚名谁?
在这城中,其家宅亲眷又是否幸存,并被安置在卫城之中?
根本无从查起。
......
这一耽搁,便是半个时辰。
李煜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允城外之军入外城,以免刀兵相见。
但私下里,李铭还是叫住了李煜。
两人私相授受。
“煜儿,城中大户尚未处置。”
“此军既然入城,定然会清出一座坊市落脚,如此,必有苟且之徒争相而投。”
前番官兵溃败,致使衙前坊内局势急转直下,此间高门大户危如累卵。
他们势必会紧抓一切希望。
可如今,此军入城,他们的选择,可就不止李煜一家!
“此事,你又待如何?”
李煜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难有分说。
过了片刻,李煜低声道,“如今无有退路,只能如此。”
“至于,那几户高门,且先随他们去罢。”
“尸疫成灾,可这军兵于民而言......难道就不是兵灾了吗?”
李铭思之有理,于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李煜侧肩。
“那便做罢。”
“是对是错,不走下去,谁又能知道呢?”
李煜双手抱拳,一拜而别。
“侄儿明白。”
“铭叔,外城床弩两架,便拜托于您了。”
“哈哈......”李铭不由低笑,继而小声道,“倒是个小滑头。”
仅剩下一时半刻,李铭也不敢耽搁,急匆匆的率人往西南角楼,及北城门楼而去。
把弩床搬回去肯定是来不及的。
可是,速速将其上三张弓臂拆下,也是一样。
所谓三弓床弩,除去击发铜件,最重要的便是这弓臂。
没了它,这也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
到了双方相约的时辰,城门再次打开。
李煜率张承志、刘源敬二位百户武官,驭马出城。
杨玄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家千户如何说?”
张承志及刘源敬闻之一愣,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李煜背影,只默不作声。
李煜轻轻勒了勒缰绳,驭马与之相隔五步而定,坦然道。
“我等相商,将士返乡乃人之常情,故许营军入城驻留度冬。”
“杨校尉,只是我还要提醒于您,坊中尸鬼尚未清平,且多加小心。”
杨玄策心中先是不解,随后目光变得充满疑惑。
杨玄策此时理解李煜口中‘尸鬼’是何物,并不难。
可是,他又忧心于对方如此轻易答应,莫非......坊间亡尸颇多?
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杨玄策只得将心中疑虑暂且搁置一旁。
如今首要,在于入城。
许多事,只要等他们进了城,也未尝不能再图转圜。
不进城,万事皆休。
“好,李百户不愧家名,心怀仁义,实令人佩服!”
校尉杨玄策高兴之余,今日也是难得说了些好话。
双方一触即分。
城外列阵之军,缓缓向城门开来。
李铭亦在取‘弓臂’之余,传令兵卒弃守县城外垣三方角楼,聚众于南城。
‘沓沓沓......’
城外一支骑队先是抵近,确认过瓮门及内城门皆开,才安然折返。
“入城!回家——!”
免去被‘关门打狗’之忧的杨玄策,这才下令入城。
阵中有数十兵卒的神色皆亢奋难抑,归家之途千难万险,终于修得正果,心中千思百转,只余二字——团圆!
“娘......岁儿......豆子......”
“儿......”
“夫......”
“爹......”
“......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军卒红着眼,喉中哽咽,行进间不住摩挲着手中玉扣。
那玉扣脏兮兮的,真要论起价值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些贵人们眼中看不上的劣等货色。
或许比起地上的石头来,也强不了多少。
可这,却是他的妻,又或是他的娘,从城隍跟前求来的心意。
意寓平安,唯此而已。
真要说起来,这玉扣也不过是明真、明心两个小道长闲暇所做。
这东西本不值钱,可百姓们极愿花上十个铜板购置,权当还愿。
甚至有人乐得多拿上些铜板,特意寻小道长往上再刻上一两个字。
这么多年,这小玩意儿,也就在这些抚远出身的良家子之中流传了开。
‘也不知,城隍庙如何了?’
今朝侥幸得还,不少人还等着,回去向城隍还愿。
古来征战几人回?
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万幸。
这般殷切期盼,直至他们走过内城门。
城中之景,让人心头又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