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济铁路北侧的旷野上。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缓慢移动,拉开了足有五公里长。
铁轨上,装甲列车喷着黑烟,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旁边的土路上,骡马、卡车、人力车混在一起。
李云龙骑在马上,军帽压得很低,帽檐上落了层煤灰。
他眯着眼扫过那些盖着油布的大车,心里既警惕又满足。
“团长,”虎子骑马靠过来,指了指前方,
“侦察兵回来报,前面十里铺,晋绥军358团设了卡。”
李云龙勒住缰绳,冷笑一声。
“楚云飞这老小子,鼻子比狗还灵。”
他哼了一声,掸了掸袖口的灰,回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辎重队,眉头一皱。
“传令下去,把那几辆装‘破烂’的车调到前面去。
”那几辆车轴都要压断的重车,往中间藏藏。别让楚云飞那个行家一眼就看穿了咱们的底裤。”
“是!”虎子憋着笑,调转马头传令去了。
……
十里铺哨卡。
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358团的哨卡工事很标准,沙袋、战壕、机枪阵地一应俱全。
一排捷克式轻机枪架在阵地上,枪口低垂,但戒备森严。
楚云飞站在高地上,举着望远镜,脸色凝重。
“团座,”副官孙铭站在一旁,看着远处滚滚烟尘,语气复杂,
“来了。那是……那门炮。”
顺着孙铭的视线,装甲列车正缓缓驶来。
帆布盖着车身,但那门大炮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带着一股压迫感。
孙铭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虽然那晚见过一次,但现在大白天看着,还是觉得吓人。八路军有了这东西,咱们的炮营……”
“那不是重点,孙铭。”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打断了他。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敲着枪套,目光越过列车,死死盯着旁边的土路。
“一门炮,改变不了战略态势。但你看他们的辎重队。”
楚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孙铭,你仔细看那些车。根据情报,李云龙攻占枣庄矿区不到一天。一天时间,他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运输量?”
前方烟尘散去,独立团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打头的是警卫排,清一色日式钢盔,背着三八式步枪。
孙铭看了一眼,这次他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苦笑:
“这装备成色,比咱们中央团都不差了。”
“不仅仅是装备。”楚云飞眯起眼睛,
“你看那些推车的人。”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矿工服的壮汉,满脸煤灰,但眼神里都透着一股狠劲。
一辆大车的木轮陷进了路面的坑洼里。
“一二!嘿哟!一二!嘿哟!”
几十个矿工喊着号子冲了上去。
他们胳膊上肌肉隆起,青筋暴起,硬是把几千斤重的大车推了出来。
推搡间,车上的帆布被掀开一角。
阳光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粮食弹药,而是一块带着油污的铸铁底座,泛着金属光泽。
孙铭一愣,随即惊呼出声:
“团座!那是……那是机床底座?那是龙门刨床?!”
楚云飞的瞳孔猛地收缩。
作为黄埔高材生,他太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
枪支弹药打光了就没了,但有了这些母机,就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枪炮。
“疯了……”
楚云飞喃喃自语,
“李云龙这是把鬼子的兵工厂给拆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设备重达数吨,没有起重机,没有平板车,他靠人背肩扛?”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云龙骑马赶到哨卡前,利落下马,脸上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云飞兄!苦啊!”
李云龙大步走过来,没等楚云飞开口就大倒苦水,
“真是苦不堪言!这一路,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过来的!老弟我是穷怕了,看着点东西就想往回顺,结果把自己累得跟孙子似的!”
楚云飞压下心里的震惊,调整表情迎了上去,似笑非笑地说:
“云龙兄何出此言?我看你这旌旗招展,不仅有重炮开路,更是满载而归。这哪里是逃难,分明是搬家啊。”
楚云飞在“搬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向后方:
“如果楚某没看错,云龙兄这是把枣庄的工业区,给连根拔起了吧?”
“嗨!发什么财?”
李云龙把马鞭往身后一指,一脸嫌弃地说,
“全是破铜烂铁!都是些笨重的铁疙瘩,死沉死沉的,把老子的马都累瘦了两圈。
“扔了舍不得,留着还占地方,这就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全是鸡肋!”
正说着,一辆加重卡车轰隆隆驶过。
车子严重超载,轮胎被压扁,钢板弹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发出吱呀声。
车斗没盖严,随着颠簸,几块银灰色的金属锭滑落,露出了下面的黑铁块。
楚云飞的目光扫过那些金属锭,心脏猛地一跳。
他认得那是什么。
银灰色的是航空铝,黑沉沉的是钼铁锭。
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战略物资!
是制造飞机引擎、高压枪管的核心材料!
在黑市上,一两钼铁甚至能换一两黄金!
而现在,这些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就被李云龙随意地堆在卡车斗里。
这叫破铜烂铁?
这叫鸡肋?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震惊和嫉妒。
他终于明白了,那门炮只是用来秀肌肉的,眼前这些才是真正的家底!
“云龙兄,”楚云飞指着那辆卡车,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既然是‘破烂’,不如匀给兄弟一点?你也知道,阎长官的兵工厂也缺料。
”尤其是那种黑色的‘铁疙瘩’,我愿意出高价,十根金鱼换一车,如何?”
“哎!”
李云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一步跨到卡车前,用身子挡住楚云飞的视线,义正词严地说:
“谈钱伤感情!云飞兄,咱们是兄弟,谈钱多俗气!”
李云龙打着哈哈,手却死死按在车帮上,像是怕楚云飞直接抢一样:
“这些破烂我得拉回去修修补补,穷日子得穷过嘛。
“再说了,这都是些废铁,给了你,那不是坑你吗?不行不行,这种亏,我李云龙得自己吃!怎么能让朋友吃亏呢?”
楚云飞看着李云龙这副无赖嘴脸,嘴角忍不住抽搐。
十根金条换一车钼铁?
那是白送!
李云龙这哪里是不懂行,他分明是精明到了骨子里!
远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嗡嗡声。
声音低沉密集,越来越大,震得人心慌。
孙铭脸色骤变,猛地举起望远镜看向东南方向。
“空袭!!”
孙铭的喊声带着一丝惊恐:
“团座!鬼子轰炸机!九六陆攻!四架!高度两千!正朝这边扑过来!”
楚云飞脸色剧变。
这里是平原,无遮无拦。
李云龙这五公里长的辎重队,在轰炸机眼里就是活靶子。
“云龙兄!”
楚云飞一把抓住李云龙的胳膊,急促地吼道,
“快!让部队分散隐蔽!物资能丢就丢!那是九六式陆上攻击机,载弹量大,一轮投弹这几公里就全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晋绥军士兵反应极快,立刻寻找掩体。
楚云飞也拉着李云龙想往防空洞跑。
但他没拉动。
李云龙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还有空整理了一下衣领。
“丢物资?”
李云龙抬头看了看天边越来越大的黑点,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这些可是老子的命根子,是以后打鬼子的本钱。阎王爷来了也别想动一根手指头。”
楚云飞急了:“云龙兄!这不是逞能的时候!那是飞机!不是骑兵!”
“云飞兄,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