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婉狸与蛮山眼前的幻象消散,露出青门内真实的景象。
一条蜿蜒向上的青石阶梯,两侧弥漫着朦胧的灰雾。他们通过了执念的考验,此刻道心稳固,相视点头,携手踏上了阶梯。
而此时,稍晚一步踏入青门的叶清璇,眼前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灰雾瞬间将她吞没,又迅速散去。
转眼间她已经站在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场景中,那是后院中,母亲生前最爱的秋海棠正开得绚烂。
只是那绚烂之下,是年幼的、约莫六七岁的自己,正蜷缩在廊柱下,哭得撕心裂肺。
身边站着的是父亲叶忠,此时眉宇间笼罩着深沉的疲惫与悲伤,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清璇乖,不哭了……爹爹在这里。”叶忠的声音沙哑,想伸手抱她,却又有些僵硬。
自从妻子去世后,这个向来豪爽的汉子面对女儿汹涌的悲伤,总是显得笨拙。
“娘亲……我要娘亲……爹爹骗人,他们说娘亲再也不回来了……”小清璇哭喊着,小手胡乱拍打着叶忠的胸膛。
叶忠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用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璇儿,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但爹爹在,爹爹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把最好的都给你。爹爹发誓,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下一瞬,场景如同水波般晃动、转换。
叶清璇看见深夜油灯下,父亲笨拙地缝补着她练功时刮破的衣裳,针脚歪歪扭扭;看见他省下酒钱,只为给她买一把更趁手的木剑;看见她在宗门小比中受伤,父亲急得双眼通红,在台下急得团团转;也看见他为了争取更多修炼资源,在长老面前放下往日傲骨,躬身恳求……
点点滴滴,全是父亲沉默而厚重的爱,是她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
这些记忆原本深藏心底,此刻却被青门的执念之力勾起,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父亲……”叶清璇站在这些光影回忆之中,早已泪流满面。父亲被传送离开时那最后的眼神,担忧、鼓励、不舍……再次刺痛了她的心。
灰雾再次翻涌,凝聚在她面前,渐渐化作了叶忠的身影。
“璇儿!”叶忠微笑着开口,“你看,父亲这辈子,所有的念想和心血都在你身上,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没有你,爹爹的人生便毫无意义。你若继续前行,危险重重,甚至有可能身死道消,为父怎能安心?不如……留下吧,留在这段最安稳的时光里,让爹爹一直陪着你,我们父女永不分离,好不好?”
叶忠伸出手,眼神充满了期盼。
望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叶清璇不禁有些失神,心中暗自思忖:“是啊,留下的话,就无需面对前方未知的艰险,也不必再承受与至亲分离的痛苦,可以和父亲永远沉浸在充满爱意的旧日时光中。”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微微颤动的瞬间,父亲被传送前,竭尽全力喊出的那句话,如闪电般在她的脑海中划过:“璇儿,走你自己的路!”
“没错,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变得强大,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保护父亲。”叶清璇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紧紧握起拳头,仿佛在向自己宣誓。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涌现:这回不是父亲保护她的画面,而是父亲教导她独立、鼓励她坚强时的模样。
“我叶忠的女儿,可以哭,但哭完了要自己站起来!”
“修行之路漫长,爹不能护你一辈子,你得有自己的锋芒。”
“璇儿,你的未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别被任何事、任何人绊住脚步,哪怕……是爹。”
父亲的爱,从来不是将她禁锢在羽翼之下,而是盼她翱翔。
那些她曾以为的执念,对父亲安危的过度担忧、对过往温暖的无限留恋、甚至因母亲早逝而产生的对分离的深刻恐惧。
此刻在父亲这些话语的映照下,渐渐显露出另一重面目:他们是自己前进的动力源泉,却也可能是束缚她道心的无形之锁。
看着眼前慈爱的父亲,叶清璇眼神中的迷茫和眷恋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晰的明悟和坚定。
“爹爹,我明白了。您的爱,从来不是我的枷锁,而是我前行的力量。您将我抚养长大,教我明理修心,不是为了让我永远活在您的庇护下,或是活在对失去的恐惧里。”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幻象,看到了真实的、在试炼外或许正担忧着她的父亲。
“我对您的牵挂,对过往的珍惜,这些都不是执念,而是我的一部分。我不需要斩断它们,也不需要沉溺其中。我要带着您给我的所有勇气和爱,继续往前走。”
“我的道,不是停留在被守护的温暖里,而是成长为能够守护自己、甚至有一天能够守护您的强者。我相信,这才是您真正期望看到的。”
话音落下,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眼前的“父亲”幻象微微一怔,随即,那慈爱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一个释然、欣慰,甚至带着骄傲的笑容。这笑容,与叶忠被传送离开前最后的表情,奇迹般地重合了。
院子、秋海棠的景象也寸寸碎裂。
叶清璇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了那条青石阶梯上,前方不远处,厉婉狸、蛮山和玄尘正回头望来,眼中带着关切。
她抹了一把脸上泪水,嘴角扬起了一个真正轻松释然的笑容,快步向同伴们走去。
每一步踏在阶梯上,都感觉心神更加通透轻盈,那道因至亲离别而生的裂痕并未愈合,却仿佛嵌入了星光,成为道心上一枚独特的、闪耀的印记。
青门执念之考,叶清璇,破障而出。
玄尘抚须微笑,颔首道:“道心通透,执念化舟,善哉。”
四人不再多言,沿着青石阶梯向上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