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兄,你怎会在此?还有,今日这大须弥寺,为何聚集了这许多江湖同道?”
了因的问话,让向飞龙脸上那豪迈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虎目一转,竟并未回答了因的问题,反而忽然望向身旁已经落座、正与林墨轩低声交谈的沈清庭,声如洪钟,震得满坪皆闻。
“姓沈的!你我结怨数载,几番交手,皆因你那不成器的弟弟而起。那你应当清楚——向某当日出手,不过是为挚友讨个公道!”
他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坪上显得格外突兀,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沈清庭,又扫过身旁的了因。
“如今,这让你沈家‘玉面公子’颜面尽失的‘始作俑者’,就坐在你眼前!你可还要报仇?还是说,你只会挑向某这‘帮凶’的麻烦,见了正主,反倒怯了?”
此言一出,金刚坪上顿时一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在沈清庭、了因以及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难看的沈清辞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探究与玩味。
这本就不是什么绝密之事,在场不少人早已知晓大概,此刻被向飞龙当众捅破,更是挑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一些原本只是静观其变的佛子、宾客,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事态发展。
沈清庭原本正与身旁的翠竹山庄少庄主林墨轩低声说着什么,向飞龙这话传来,沈清庭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滞,杯中酒液微微晃荡。
那张与沈清辞相似却更为冷硬坚毅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一双眸子锐利如剑,直射向口无遮拦的向飞龙,其中蕴含的怒意与冰冷,让离他稍近的一些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随即,他目光转动,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了因身上。
面对这骤然聚焦而来的、充满压力与敌意的目光,以及全场或明或暗的注视,了因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他缓缓拿起桌上茶盏,轻啜,然后——
抬头!
四目相对。
了因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
仿佛向飞龙口中那场数年前的冲突,以及由此引发的数年恩怨,与他并无太大干系,又仿佛一切尽在眼底,却浑不在意。
那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与身份的淡然,更是一种无需言语便已表明的态度——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沈清庭,一言不发。
金刚坪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声、远处的钟声似乎都远去,只剩下无数道目光交织的中心,那两人无声的对视。
沈清辞坐在兄长身旁,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眼神复杂地在了因和向飞龙之间移动,既有旧恨被当众揭开的难堪,也有对兄长反应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庭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周身的气息隐隐有些波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当众雪恨?对方已是地榜第五的高手,自己绝非其敌。
若是出手,依那和尚心性,自己今日有可能要折在这里。
就此作罢?颜面何存?清水山庄声威何存?
可……向飞龙这番挑衅,又当如何应对?
沈清庭的目光死死锁在了因脸上,期盼着对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带着讥讽的质问,或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都好过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要了因开口,无论说什么,他都能顺势接话,或怒斥,或质问,总能将这僵局打破,寻个台阶,将这份被当众架在火上烤的难堪稍稍化解。
然而,了因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种沉默的、居高临下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压力,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无需言语的压迫。
地榜第五的修为,大无相寺当代佛子的身份,都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沈清庭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沈清庭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玩味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每一道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脸上。
终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沈清庭败了……
他移开了与了因对视的目光,转向了自己面前的桌案。
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明显的示弱之举。
就在他目光移开的瞬间,了因动了。
他并非继续进逼,而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盏,轻轻置于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的表情依旧淡然,眼神古井无波,甚至没有再看沈清庭一眼,仿佛刚才那场让沈清庭内心天人交战、让全场屏息凝神的对峙,根本不曾存在,或者,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这种彻底的、近乎漠视的态度,比任何嘲讽和轻蔑都更让沈清庭感到恼火和难堪。
对方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便让他自己知难而退,然后便像拂去一粒尘埃般,将此事抛诸脑后。
而自己却已狼狈不堪。
了因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清庭那瞬间变得更为难看的脸色。
他转头看向一旁得意洋洋的向飞龙,再次开口。
“向施主,你还未回答贫僧。今日金刚坪,为何聚集了这许多江湖同道?”
话题被重新引回,向飞龙原本自得的表情顿时一僵,变得有些讪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眼神闪烁,竟有些不敢直视了因平静的目光。
“这个……这个嘛……”向飞龙挠了挠头,虎目游移,显得有些尴尬。
他这番作态,更是让了因皱眉。
看这情形,向飞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有何事不能对自己言明?
就在了因打算再次追问之时。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紧接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了因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他并未理会身旁神色各异的众人,也未再看憋得脸红的向飞龙,而是径直转身,步履从容却迅捷地走向金刚坪边缘,那通往山下的石阶尽头。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这位佛子要做什么?为何突然离席?
了因走到石阶尽头,那里已是坪缘,再往前便是陡峭的山崖与蜿蜒而下的长长石阶。
山风在此处变得猛烈了些,鼓动着他月白色的僧袍,衣袂飘飘,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下方被云雾遮掩、曲折隐现的石阶山路。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了因的嘴角,竟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他笑了。
一种似乎发自内心、带着难以言喻的柔和笑意。
是什么,能让这位地榜第五年轻巨头、气质出尘的大无相寺佛子,露出这样的笑容?
众人心中疑窦大起。
直到这时,一些功力精深、耳力出众的高手,才隐约听到,从那山下遥远之处,顺着山风,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
脚步声!
那脚步声还很远,很轻,混杂在风声与远处隐约的钟声里,几乎难以分辨。
但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凝神细听之下,终于陆续捕捉到了那正在逐渐清晰、逐渐靠近的踏阶之声。
蹬、蹬、蹬……
步伐不疾不徐,稳定而坚实,正沿着那漫长的石阶,一步步向着这金刚坪而来。
从了因起身走向石阶、乃至露出笑容之时,他们根本还未听到任何来自山下的异常声响!
直到此刻,众人才骇然意识到,了因的修为,竟已精深至此?
他竟是第一个,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之时,便已听到了那山下遥远的脚步声?
只是……
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般笑容?